“嫂子,教不過來了。”陳寶音婉拒了她,“而且也沒有多余的桌子。一共十五張書桌,二十九個學生,留下那個是給我家銀來的,年後銀來就能入學堂了。”
回來陳家村這麽久,村裡人是什麽情況,大體上陳寶音是知道的。至少,這位嫂子家沒窮到那個份上。
這也不是第一個了,已經好幾個嬸子、大娘、嫂子找她求情,想送孩子進來。約莫也是覺得她教得像樣,孩子們都變得規矩知禮,經常還能說出些典故來,心裡後悔了。
陳寶音心裡是高興的呀!她用心教了,孩子們變得不同了,被人看在眼裡,她當然是高興的。但高興歸高興,再讓她加人,她也是加不了了。
“寶丫兒”那位嫂子拉著她的手央求。
陳寶音抽回手,借口脫身:“我得去裡面瞧瞧了,別有的孩子看我不在躲懶。”
“哎!哎!寶丫兒!”
陳寶音頭也不回地跑掉了。真是的,每次想聽點熱鬧,都會被人拉著求情。
學堂裡,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得板正,搖頭晃腦地誦讀。一顆顆小腦袋,都洗得乾乾淨淨,扎成辮子或者小髻,穿著衣服也乾淨整潔,跟村裡其他灰頭土臉的孩子不一樣。
陳寶音很滿意地看著,覺得這一個個都是她養的花,不用澆水不用修剪自己就能長得很好,而且不會枯死的花。真好。
她沒有木命,養什麽都養不好,偏偏又很喜歡養點什麽,為此沒少鬱悶。這下好了,她厚臉皮地想,瞧這一個個,被她養得多好?
“先生,外面有人!”忽然,一個學生大聲喊道。
陳寶音往外看了一眼,就見一道清雋的身影站在學堂外,站得有一段距離,看上去沒想打擾孩子們讀書。
她走到那個學生桌邊,用戒尺敲他桌子:“關你什麽事?居然分心!都背好了?既然如此,我來檢查一下!”
這學生大名叫陳松庭,腦瓜子很靈,讀書一向是前幾名,比金來還要靈慧一些。而遙遙領先的學生,從來都不怕先生檢查。
他有模有樣地站起,撣撣並沒有灰的袖口,搖著腦袋,張口背誦起來。
陳寶音聽著,很流利,一字不差。她點點頭,讓他坐下,但還是用戒尺輕輕戳他肩膀:“不許壞課堂規矩,不然下次罰你寫字。”
陳松庭聽著,眼神就活泛起來了。他想被罰!眾所周知,寫字要筆墨紙硯。被罰寫字,就等於老師教他們拿毛筆寫字!
隨即,他眼神失落下來。先生騙人,每次都說“下次”,但每次都放過他們,並不懲罰他們。
又抽查了幾個學生,讓他們好好背誦,陳寶音才走出學堂。
“你找我?”她走到顧亭遠面前。
他仍出現在她面前,陳寶音不是很意外。他多半是上次回去後,思量了些話,要再跟她談一談。
其實沒什麽好談的。他沒什麽不好,假如她不是被抱錯過,而是從一開始就是農女陳寶丫,她就應了,而且是很高興地應了。誠然他不高大威武,但誰不喜歡溫柔體貼的兒郎呢?
不過,假如她從一開始就是陳寶丫,他大抵也是瞧不上她的吧?陳寶音心想。
“我姐姐來提親了。”見到她,顧亭遠似乎有些緊張,能看得出他站立的姿勢都跟剛才不同了,“我,我是想來跟你說,上次……”
陳寶音靜靜地看著他,認真聽他說。
“你是擔心什麽,對嗎?”顧亭遠試探著道,“擔心我做官後,前程不好,或者被人陷害,連累你?”
陳寶音微微一怔,隨即搖搖頭:“不是。”
“那是擔心我做貪官、奸臣,名聲不好,帶累你?”顧亭遠又問。
陳寶音抿抿唇,又搖頭:“不是。”
“嗯,那是擔心總有許多交際,要跟很多夫人太太打交道,你不喜歡?”
“也不是。”其實陳寶音是喜歡熱鬧的。
停頓了下,他仿佛在沉思,慢慢又說道:“那你是擔心做官太太要保持禮儀,覺得拘束,不喜歡?”
驚訝浮現在她眼底,這一次,她沒有搖頭。出於尊重,她誠實回答道:“有一些。”
果然。顧亭遠心想,她就是這樣受不得拘束的性子。
前世,她跟那些夫人太太們出身不同,眼界不同,喜好習性也不同,很是玩不到一處,便不愛交際。後來,他結識了幾位寒門出身的同僚,她才有了說話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常常心情不好,因為那些夫人太太努力學規矩禮儀,許多她喜歡的都不能一起玩。比如放風箏,春遊挖野菜,捕蟬,采果子,在雪地裡瘋跑等等。
“有一些?還有別的是嗎?”顧亭遠不能表現出來自己很懂她,只能一邊猜測一邊詢問,“不知還有什麽?可否請小姐指教?”
他拱手一揖,姿態十分誠懇,這讓陳寶音沒辦法隨口敷衍他。
她心裡有些煩躁起來,為這人逼她到這一步:“你自己猜!猜得到就算,猜不到我也不會說的!”
說什麽?說我擔心你以後納小?她的尊嚴往哪放?
她在發脾氣,但顧亭遠並不慌張,如果她此刻揮手給他劈頭蓋臉的一頓巴掌,他還更高興些——不熟悉的,她才不會發脾氣。
“那,小姐可是擔心我英年早逝?”他只能繼續“猜”,抿抿唇,有些赧然,伸出手臂曲了一下,“我很健康,能至少活到半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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