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來換了身衣裳,頭髮被孫五娘拆開洗過又扎成小髻,臉兒手兒都洗得乾乾淨淨,瞧上去很像他爹陳二郎,是個俊秀的娃。
蘭蘭還是跟上午一樣,只是頭髮亂了一些,陳寶音定睛一瞧,孩子左邊耳朵有擦破的痕跡,她眉頭挑了一下。
“寶丫兒,吃豆子。”杜金花端了隻海碗出來,裡面是半碗黃澄澄的炒豆子,散發著焦香氣。
陳寶音接過,眼睛彎起來:“謝謝娘。”
“嗐,客氣啥!”杜金花爽朗道,“你嘗嘗合不合口味,如果喜歡,娘再給你做!”
陳寶音捏了兩粒,送入口中,嚼動。
“唔!”她睜大眼睛,驚喜地看向杜金花,“好吃!”
杜金花眼裡的緊張一下子消失了,變為驕傲和得意:“我就說,我炒豆子一絕!”
“奶奶,我也想吃。”金來仰起俊秀的小臉,直咽口水。
杜金花瞥他一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吃什麽吃!你姑要教你識字,教書多累你知道嗎?讓你姑吃!你看著!”
金來扁扁嘴:“姑吃。”
倚在西屋門口嗑瓜子的孫五娘,本能就要頂回去,想到金來識字還指望著小姑子,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一甩手進屋了。
陳寶音笑眯眯的,一手端著碗,一手捏著吃:“給我找根樹枝。”
主動分給孩子吃?不可能的。她不是溫柔良善的姑姑,也從來沒打算是。
“嗯!”金來應了一聲,轉身跑去灶房。
不一會兒,手裡捏著一根樹枝出來了,他很伶俐的剝掉了刺手的表皮:“姑,給你。”
陳寶音接過,光溜溜的尺長的樹枝,還算趁手,她滿意地點點頭:“乾得不錯。”
金來咧嘴一笑,仰頭道:“姑,那我能吃豆子不?”
陳寶音笑了一下,道:“伸手。”
金來頓時興高采烈地伸出手。
然後,他姑捏給他三粒豆子。
金來:……
扁扁嘴,一口吃掉了。
陳寶音完全不覺得自己小氣。捏著樹枝,又指揮道:“給我搬凳子。”
金來和蘭蘭一起動了。但蘭蘭才剛抬腳,金來已經小猴子一樣呲溜兒竄進了屋裡,抱出一個木墩,擺在陳寶音腳下。
陳寶音一手端碗,一手撫著裙裾,緩緩坐下。
抬起穿著大棉鞋的腳,在身前這片地面碾下。一下,又一下。
經過大半日的晴天烘曬,泥濘的地面表層已經幹了,但質地還是松軟的。她碾了又碾,踩了又踩,棉鞋上沾滿泥土,她看也不看,面無表情。
終於,整出一塊平坦的地面。她收回腳,藏在裙擺下,彎腰傾身,在地上劃出一個方形框框,並在裡面寫下一個“陳”字。
“這個字,念‘陳’,是咱們的姓。”寫完後,她把樹枝往旁邊一丟,直起腰身。
“你們知道,在朝廷中,姓陳的大官有幾人嗎?”她抓起兩顆炒豆子,送入口中,問兩個小兒。
金來原本饞豆子,聞言注意力瞬間被引走,兩眼放光:“幾人?!”
陳寶音沒答,又看向蘭蘭。小姑娘看上去沒精打采的,眼神飄忽,好像魂遊天外。耳朵上的新傷被發絲擦過,似乎有點癢,她無意識地伸手撓。
“蘭蘭,”陳寶音叫道,“你猜猜?”
蘭蘭被叫到名字,瞬間回神,慌亂眨眼:“啊?”
“姑問你,朝廷上有多少姓陳的!”金來大聲提醒。
蘭蘭絞著小手,隨口謅了個數字:“五人?”
誰知,陳寶音面露讚許,頷首道:“答對了。”
“啊?”蘭蘭頓時不好意思起來,眼裡有激動,有羞愧,小手絞得更緊了。
“姑姑跟你們講一講,這些陳大人們。”陳寶音收回視線,侃侃而談,“他們住的府邸,穿的衣裳,吃的美食,身邊多少奴婢伺候。”
她一手端著海碗,微抬下頜,露出白皙纖長的頸項。聲音清脆而從容,說起已經變得遙遠的曾經生活。
隨著她的講述,金來和蘭蘭都聽得呆住,眼神充滿向往。在小小的腦瓜子裡,想象著假山,彎彎曲曲的遊廊,月牙形的湖泊,在家裡就能劃船采蓮蓬,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多好吃的東西……
講到一半,陳寶音忽然住了嘴,瞪眼喝問:“就知道聽!‘陳’字怎麽寫,記住了嗎?”
金來立即傻眼。
蘭蘭也呆住了,張開小嘴。
“快記!”陳寶音不留情面,“什麽時候會寫了,我什麽時候講下面。”
金來立刻蹲下去,撿起姑姑剛才丟地上的樹枝,劃拉學習“陳”字的寫法。
樹枝太長,劃拉不方便,他哢吧折斷,自己拿一截,另一截遞給蘭蘭。
蘭蘭接過,也蹲下去,劃拉起來。她早就不記得之前的心事,滿腦子都是姑姑講的大人物們的神仙生活,小小的胸膛中,心潮澎湃。
陳寶音微微笑起來。
“寶丫兒,朝廷真有這麽多姓陳的?”不知何時,陳二郎圍過來了,很是激動,臉皮都紅了。
“有。”陳寶音一本正經。
就算沒有,算上致仕的、前朝的、已經作古的歷史人物,難道還不夠?
陳二郎更激動了,口中喃喃,一會兒嘿嘿笑起來。陳寶音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嘿嘿什麽。
“我家寶丫兒懂得真多!”同樣圍過來的杜金花,驕傲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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