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做官?”陳寶音沒有就此表態,又問。
不想做官,誰考科舉呢?顧亭遠知道,她這話還有別的意思。點點頭,道:“是。”
“為國家社稷?為黎民百姓?”這時,陳寶音的腳步停下來,轉過身,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清澈而認真,“這是你的一腔抱負嗎?”
她竟問他這個問題,顧亭遠怔怔。
前世她沒有問過。那時,她總是敦促他,要他好好讀書,好好辦差,要得個好的考評,要當官,當越來越大的官。他的官越大,她就越風光。他的官越大,俸祿銀子就越多,她就過得越滋潤。
她現在問他,是何意?在侯府長大的十五年,她喜歡有志青年了嗎?這一刻,顧亭遠有些拿不準了。
這畢竟是不同的兩世。她還會跟從前一樣嗎?她會想要他如何回答?假如他回答老婆孩子熱炕頭,她會瞧不起他,覺得他庸俗、沒有出息嗎?
思忖幾息,他選擇如實回答:“做了官,欺負我的人就比害怕我的人少,我認真做事,就會有似錦前程,我會拿很高的俸祿,給家人安穩富足的生活。”
他是個俗人,這讓顧亭遠有點難過,可他從小決意讀書時便是如此,想的是讓自己和姐姐過上好日子,而非一腔理想抱負。
她是寶音,他不能騙她,也許她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可他怎能騙她呢?
說完這話,他看了她一眼,便不敢看了。低垂著頭,等候她的裁決。她會以此為由,讓他不要再來提親嗎?
第45章 選擇
空氣裡很安靜。
村子裡傳來老牛的哞哞聲, 孩子的歡笑聲,男人女人們的叫嚷,交織在身後。
陳寶音沒說話。
眉頭輕輕蹙著,面上露出難色。這會兒頗有些騎虎難下之感。
她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回答。怎麽說呢?太質樸了, 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甚至不能說他胸無大志——普通人就是這樣想的, 這有什麽錯兒?
這一刻,她開始體會到杜金花的感覺了。這個書生很難讓人生出厭惡之感, 你可以不喜歡他, 可以挑剔他,可以拒絕他, 但是卻無法討厭他。
“陳,陳小姐, ”忽然, 書生抬起頭,看著她問:“你認為一個讀書人,應該為何而讀書?又為何而做官?”
顧亭遠如實回答了她的問題, 但他也想知道, 她是怎樣想的?在她的心裡,是如何覺得的?
他並不怕她騙他。以他對她的了解,她就算抗拒成婚, 也不會胡亂找借口騙他。就如前世,她不想嫁人, 只會明著直說, 或者更加直白的:“我討厭你!”
她不會編一些話來敷衍他。
“我……”陳寶音斟酌著, 要如何回答他。
她問他那個問題, 的確是想打探出他的弱點, 讓他知難而退。就如同她還是侯府千金時, 對前兩任說親對象所做的那樣。
顧亭遠此人,她觀察他很長時間了。從他正式上門提親開始,就在觀察他,但是,始終找不到攻擊的地方。
像她前兩次議親,先一個是小姑子天真,非要在外面壓她一頭,讓她捧著、縱著、事事忍讓。陳寶音當然不會啦!不僅不會,還處處作對,把小姑娘氣得不行,回家大鬧,不要她這個嫂子。
後一個,則是君子愛菊。老實說,陳寶音雖然愛牡丹,但也喜歡別的花兒。那次硬是為了破壞議親,說了許多菊花的壞話,惹惱了對方,視她為俗不可耐之人,議親就此罷了。
可顧亭遠呢?
他很難挑出毛病。長相,端正俊秀。身家,清白良善。脾氣,溫和知禮。能賺錢,會養家,還是個讀書人。
就連單薄的身軀,如今看上去也不再弱不禁風了。還能挑他什麽?從前陳寶音挑議親對象,是因為對方房裡早已有了人,她不喜歡,因此挑事破壞。但顧亭遠……
“想讀書便讀書。不得不讀書,便不得不讀書。”
“想做官便做官。不得不做官,便不得不做官。”
“為家國社稷也好,為黎民百姓也罷,隻為一家之計亦可。”
這是她的答案。
讀書不是壞事,有機會讀書,自然是要讀。做官亦不是壞事,還是天大的好事,只要不做貪官、奸臣,其他的重要嗎?
顧亭遠看著身前的姑娘,心中砰砰急跳。
她仍是她。雖然生長的環境不同,但她還是她,顧亭遠就是知道。
放在前世,如果他們討論這個問題,以她的性子,多半會答:“想那麽多,吃菜的錢掙到了嗎?”
聽上去不一樣,對不對?但這兩個答案,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前世的她回答得更直白,而這一世的她回答得很聰明。
可再漂亮的話,深究起來,也無非八個字:“關你屁事?關我屁事?”
是一樣的。
他心頭炸開歡喜,整個人雀躍起來。一直以來,他都很害怕她變了,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
一次次驗證她們其實是一個人,便讓他心中無盡歡喜。
“是。”他不覺綻開笑容,“小姐說得是。”
陳寶音回過身看他。書生臉上是真切的笑容,好似他便是如此簡單又清澈的人。這很難讓人討厭得起來。
“我不做官眷。”她清聲道。
顧亭遠怔住。
“你若讀書,若做官,便不要來了。”她緩慢但清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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