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熠飛按了電梯,看著紅色的數字快速往上跳動,又回頭看向無聲對視,像在出演默劇的兩人,也說了聲“晚安”,錯步過來,順手將門帶上。
周拓行頓時一哽,遞去一個涼颼颼的眼神。
王熠飛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困惑地問:“怎麽了?”
周拓行:“……沒什麽。”
何川舟關了燈,躺在床上。因為王熠飛的突然出現,精神有些許亢奮,斷斷續續地開始做夢。到了後半程,夢境才清晰連貫起來。
整座城市都在飛速變化,而這一片居民樓還保持著熟悉的樣貌,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原本放在防盜門前的垃圾桶,如今移到了十米開外的地下車庫入口。
何川舟第一次,就是在那個深藍色的垃圾桶旁邊看見王熠飛的。
那是在2006年,5月初。何川舟的初三生涯只剩下最後一個半月。
南方的溫度忽冷忽熱地變化,那天還是有點發涼。
恰好是何旭生日,何川舟躍躍欲試地說要給他做飯吃。自己買了一袋雞腿,跟著網上不大靠譜的教程,不料忙活半天,做得亂七八糟。
好在當天何旭回來得晚,不知道在開什麽名目的會議。
她迅速收拾完廚房,下樓扔垃圾。第一次丟了雞腿,第二次去丟燒焦了的鐵鍋。一推開防盜門,就看見王熠飛單手拎著她眼熟的藍色袋子,在裡面找東西吃。
他的穿著也讓何川舟印象深刻。外面套了件偏小的黃色毛衣,針腳打得粗糙。裡面是一件寬松脫線的粉色秋衣。秋衣袖口塞了進去,但領子露在外面。頭髮長一茬短一茬,還向四面八方翹著。總歸很不體面。
看見何川舟手裡的鐵鍋時,嚇得躲了一下,倉皇后退間又被花壇前的石坎絆倒,跌坐在草地上。顯得不怎麽聰明。
兩人都怔住了,彼此對視,半天沒有出聲。
路燈下,向光處的路面像是鋪了層雪,細小的飛塵在昏黃的光照中紛紛揚揚地亂舞。
何川舟覺得,有些人生來就是這種塵屑。是造物主在雕刻自己的得意之作時隨意吹下來的灰塵,所以總是那麽不幸。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有過什麽樣的心理活動,多半是受了何旭的傳染,沒思考太多,半拉半拽地將人拖上樓。
王熠飛很恐懼,但沒有尖叫,也沒有流淚,只是臉色慘白一片,走到樓上時腿都軟了,跪在門口,手裡還緊緊拽著袋子。
何旭在下面喊人,說沒帶鑰匙,讓她幫忙下來開個門,順便拿點東西。
何川舟發懵的腦子有點不大好使,她讓王熠飛在這裡待著,蹬蹬衝下樓梯。
等兩人匆匆上來時,王熠飛正光腳站在廚房裡,掰著一塊從茶幾上拿的餅乾,泡著自來水喝。這樣管飽。
他袖口的顏色深了一塊,瞥見人影,囫圇吞咽下去,聲音細碎、可憐巴巴地道:“我隻吃了一小塊。”
“怎麽會這樣啊……”
何旭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這是讓他非常傷心的一件事。
他黯然片刻,讓王熠飛坐到餐桌邊上去,又從兜裡摸出皺巴巴的五塊錢,讓何川舟先去街上買個煎餅。
何川舟快跑著去,快跑著回,聞了一路的醬香味。
王熠飛就這麽跟他們認識了。
王熠飛的母親被判定意外死亡,隨後父親因殺人入獄,監護權轉到了他大伯身上。
家裡大部分的資產都用來賠償受害者家屬,所幸留下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
由於他父親的緣故,雙方親戚都不願意照顧他,也害怕跟他扯上關系。幾人商量後決定,放假期間輪流過來給他送飯。
王熠飛都懂。他心懷一種超乎尋常的執拗。比起餓死,更沒有辦法承受明面上的羞辱。
他平時住在學校,小學會包中餐。但是那幾天剛好是法定節假日,他一個人待在家裡。
這次親戚沒來給他送吃的,餓了只能喝水。七天假期對他而言太長了,才過了一半就已經堅持不住,於是趁半夜沒人的時間跑出來找東西吃。
在王熠飛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湧現出來的畫面變得雜亂無章。從有記憶的時刻開始蔓延,直至七年前的分崩離析。
瑣碎的日常像何川舟看過的劣質監控視頻,模糊、割裂、黯淡。
一會兒是何旭帶著阿飛買衣服;一會兒是阿飛被周拓行嚇得躲在陽台不敢出來;一會兒又是一群人圍在桌邊打撲克,客廳的電視機在放春晚,但聲音都被外面的煙火壓過。
王熠飛貼心懂事,七歲前他還生活在一個算得上和睦的正常家庭裡,對人情冷暖有更深刻的見解。
他很少再得到關心,認識何川舟以後,一直謹小慎微地討好他們。
幫他們做家務,禮貌向他們問好。刻意吃少一點的飯,做任何事都輕手輕腳。
積重的不安,要很緩慢地治療。
那段時間裡,他們跟家人一樣生活。
到了最後,何川舟滿腦子回放著王熠飛站在遺照前呢喃出的一句話——如果何叔還在就好了。
何川舟也想過這個問題,無數次。
每次都會在不深入的地方停止。
如今她能夠用更穩重的情緒去對待,覺得未來也沒什麽不好的。如果能讓何旭看見他們如他曾經期望的那樣生活的話。
何川舟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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