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將聞溪好生尋回,好生賠罪的,如今卻隻得一鱗半爪的消息,也不知曉猴年馬月能找到人。
希望聞姑娘莫要出甚意外,若不然,她與阿娘內心難安不說,還會同顧長晉徹底結下梁子。
容舒思前想後,終是決定現下就同顧長晉和盤托出。
至少要讓他知曉,她去找過聞溪了,也會繼續努力彌補先前犯下的過失,讓所有錯位的人回到原先的軌跡。
容舒斟下第二杯酒。
“這第二杯酒,原是想著把聞姑娘送回大人身邊時再賠罪的。隻如今聞姑娘音信杳杳,但大人放心,我不會放棄尋她,但凡有她的消息了,定會來告知大人一聲。”
話落,抬手欲將杯中酒飲下,殊料一根帶著薄繭的手指橫過來穩穩壓住了酒杯,酒液晃蕩,瞬時便濕了二人的手指。
容舒詫異抬眸。
“大人?”
顧長晉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她的眼實在是生得好看,如嬰兒般澄澈,燈色下的瞳眸漾著琥珀色的光。
裡頭有坦坦蕩蕩的愧疚。
也有深思熟慮後的決絕。
顧長晉從她眼裡看不到任何一絲不舍、難過與眷戀。
喉結輕提,他道:“第二杯酒,你不必喝。”
停頓片刻,又道:“容姑娘此番來,可是想與顧某和離?”
容舒不意外他猜到她的來意,不帶任何猶豫便道:“是。”
隨著少女這話落,男人原就如鼓擂動的心幾欲要破胸而出。
那樣瘋狂的心跳,從不曾有過。
他面上卻不顯半分,始終深沉如海,可壓著酒杯的長指卻不自禁地顫動了下。
不是不知道自己對她的異樣。
那些支離破碎的夢與古怪失控的悸動,他過往二十年從不曾有過。
先前這些夢這些悸動,並不會讓他有多少與她長相廝守的心思,只會讓他腦中警鈴大響。
甚至壓抑著尋根究底的本性不去探究他對她的異樣究竟從何而來。
好似只要去探究了,有些事便要脫出他的掌控。
然而此時此刻,聽見她說要和離,心中那驟然而臨的劇痛讓他明白,有些事已經失去了他的掌控。
顧長晉能活到今日,靠的便是他對自己的狠。
他做事從來是當斷則斷,決不猶疑。
便比如現在,覺察到那些壓抑的情感如寒冰遇火般擘出了裂縫,他幾乎是毫不猶疑便應下。
“好,此事我應了。”頓了頓道:“隻現下尚不是和離的良機,還望容姑娘給顧某一些時間。”
依大胤律令,和離須夫妻二人簽下和離書,再由當地衙門蓋公章,將女方歸回娘家戶籍之後,方能正式斷絕夫妻關系。
她是徐馥想要利用的一枚棋子,徐馥將她送到他身邊定有用意。
以顧長晉對徐馥的了解,徐馥要他娶容舒,大抵是因為容舒唯有與他成親,方能入局。
先時他分不清容舒究竟是不是徐馥的人,始終提防著。後來幾番接觸,他早就看清了,容舒不是徐馥的人,也不識得徐馥。
既如此,與她和離,興許能將她推出這個局。
顧府到底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只是現下不能貿貿然便讓容舒理由,和離得太過突兀,徐馥定會起疑。
他要尋個契機,讓她順理成章地離開顧家。
顧長晉應得如此乾淨利落,容舒自是不奇怪,隻她沒想到他居然還需要一些時日,她還以為他是恨不能明兒就同她斷絕關系的。
若是可以,容舒自是希望明兒便去順天府把官印給蓋了。
隻眼下時值年關,順天府本就不接和離、分產這類繁瑣的雜務。便是明兒去順天府,也沒得人給他們辦和離。
忖了忖,她道:“不知大人覺得何時合適?”
顧長晉默了半晌,道:“今歲三月。”
三月。
容舒微微恍神,最初她也是想著三月同他和離的。
容涴二月廿八出嫁,她本想著容涴一出嫁便同他和離,免得祖母鬧到清蘅院去。
現下她是半點兒也不在乎了,阿娘已經搬去了鳴鹿院,祖母想去鬧也沒得人給她開門。
只顧長晉說還要一些時日,她自也不願壞他的事。
總歸和離書她已經寫好,只需到順天府走個過場蓋個官印便能成。
“既如此,便如大人所說,三月一到,我便同大人一起去順天府。和離書我已寫好,且已落了款,大人盡可過目一閱。”
說著,從袖筒裡取出文書,削蔥似的指悄然鋪開那份文書。
顧長晉垂眸,入目便是那兩個規整的“容舒”二字。
她寫得一手筋骨血肉俱全的簪花小楷。
其字如人,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紙上之墨色澤沉暗,這和離書至少在兩個月前便已寫好。
男人密密的眼睫在眼底落下濃翳,須臾,他取筆,輕一蘸墨便在她的名字旁落下“顧長晉”三字。
待得順天府在這兩個名兒蓋上官府的公章,他與她,姻緣線斷,自此成陌路人。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起了綿綿密密的疼,顧長晉斂去眸中異色,再睜眼時,黑沉的眸恢復了一貫的冷淡。
他行事不愛拖泥帶水,尤其是木已成舟之事。
他告訴自己,當務之急,是要弄清聞溪為何要去肅州,又是為了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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