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法子,便是讓容舒送許鸝兒出來。
總歸這姑娘最愛睡回籠覺。
從前他早起上值,她總是半閉著眼起來給他更衣,待他一走,連早膳都不吃,身子一歪,抱著個月兒枕便又睡過去的。
顧長晉腳步忽地一頓。
從前?
誰的從前?
張媽媽見他住了腳,還以為顧長晉是有話要吩咐,忙道:“二爺可是有話要吩咐?”
顧長晉回過神,抿了下唇,道:“無事,媽媽且忙去。”
張媽媽連連應是,這才出廊廡去了。
容舒正在裡頭梳發,聽見外頭的動靜,便對盈月道:“我這頭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去東次間瞧瞧許姑娘醒了沒?”
容舒一早就醒了,不,應當說,她一宿都沒睡著。
救下許鸝兒後,她大腦處於極興奮的狀態,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許久,沒半點兒睡意。
索性便起了,隻她怕這頭動靜吵著東次間了,這才沒讓人掌燈。
等盈月出了屋,容舒從玫瑰椅裡站起身,對顧長晉見禮,笑道:“郎君方才可見著張媽媽了?張媽媽去小廚房提早膳,很快便回來。眼下天色尚早,郎君先吃盞茶罷。”
這姑娘說起話來當真是讓人如沐春風的,語氣溫和,語速不疾不徐,又慣有條理,總能說得人心頭一暖。
昨兒她同許鸝兒說的那番話,便是如此。
與夢裡懵著眼,扯著裡衣的姑娘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但又不是那麽不同。
大抵是受了那些荒唐夢的影響,他見著容舒時,思緒會失去慣有的清晰嚴密,而這種混亂感,向來是他的大忌。
顧長晉偏了偏眸子,淡淡“嗯”了聲,視線刻意避開她的右肩。
生怕花了大功夫忘記的某些香豔畫面一個不留神便要冒出來。
屋子裡靜了片刻,容舒記起了他的傷,順口問道:“郎君的傷可好些了?”
顧長晉抬起眼,頷首淡聲道:“小傷。”
他那傷的確是小傷,先前他在長安街受的傷可比這個重多了。
容舒禮貌一問後便不再多說,待得張媽媽回來,便道:“郎君先用膳,妾身去東次間看看許姑娘。”
說著步履匆匆地去了,也沒半點兒要同顧長晉一塊用膳的意思。
許鸝兒昨兒與容舒說了半宿話,倒是難得地睡了個安穩覺。人的精神頭一回來,那些盤旋在心底的愁思苦緒便能散去大半。
見容舒進來,眉眼舒展地喚了聲“顧夫人”。
時間倉促,容舒在東次間與許鸝兒隻說了不到兩刻鍾的話,盈月便來催了,說馬車已經備好。
許鸝兒離開松思院時,格外不舍。
隻她知曉,她的未來不在這裡。
“許姑娘本就該坦坦蕩蕩地活,這世上有許多與你一樣彷徨過、絕望過的姑娘。你活得越好,便越能給她們力量,我相信許姑娘遲早會成為那些姑娘的盼頭。”
許鸝兒原以為她活著是一種恥辱。
可顧夫人的話,卻好像給她打開了一扇門,讓她隱隱知曉,一個女子能走的路興許比她想的還要廣,還要長。
意識到這一點,她心臟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一砸。
這世間女子本就活得比男子艱難。
那些同她一樣失了清白、沒了名聲的女子,若是運氣好,生在富貴些的家族裡,好歹能到家廟裡青燈古佛過完下半輩子。
可若是同她一樣生在貧苦之家,又無至親可傍,那便如冬日浮萍般了無生機,徹徹底底沒了活下去的盼頭。
顧夫人說若她活得好,便可以成為那些孤苦女子的盼頭。
她,想試試。
臨上馬車前,許鸝兒朝容舒鄭重拜了拜,認真道:“鸝兒謝過夫人。”
容舒一宿沒睡,這會乏意已經上來了,然許鸝兒那一拜又讓她精神一震。
怔然了須臾,她囅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受了許鸝兒這一拜,旋即福了福身,道:“我也要謝謝許姑娘。”
怎能不謝呢?
許鸝兒活了下來,讓她堅信三年後她也能活下去的,甚至還能做更多的事。
天已泛了魚肚白,曦光熔了金一般往她頭頂兜頭澆下,秋光裡,少女笑得明豔。
顧長晉單手撐著車壁,垂眸看她。
許鸝兒穿了一身麻衣,她也著了一身素裳,跟昨日一樣,沒半點金翠釵環,也沒半點叮呤環佩。
然就這樣素面朝天的一張面靨,在蒙蒙曦光裡,美得像是美人圖裡走出的畫中人。
“噗通”“噗通”,心若擂鼓。
顧長晉知曉,此時此刻,這陣心悸,再不是無緣由的了。
“主子,該出發了。”常吉催促道。
顧長晉“嗯”了聲,望著容舒道:“夫人回去吧。”
她的皮膚太白,眼下那兩團青影委實是藏不住。累了整一夜,她又生得那樣嬌,該回去補個回籠覺的。
馬車很快消失在梧桐巷,到刑部時,天已大亮。
顧長晉領著許鸝兒進了刑部官衙,常吉將馬車停好,快步出了宣武門內大街,拐入一條人聲鼎沸的胡同巷子裡。
這胡同巷裡有一家傳承了上百年的驢肉火燒鋪,那掌櫃手藝極好,驢肉香嫩,火燒酥脆,裹著老湯汁咬上一口,當真是塞過神仙,常吉一得空便要來這吃上三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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