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晉沉默地望著清邈道人。
這是他頭一回見這道士,也是頭一回遇到能堪破容舒乃複生之人的人。
他隱有一種奇異的直覺——這道士說的話應當是真的。
思忖間,便見容舒衝他艱難地搖了下頭,面色急切。
“你放心,老道只是要繼續助你完成那術法,你乖乖按照老道說的去做,老道便不會傷害這姑娘。”清邈道人道。
顧長晉問:“我要如何做?”
“這要問你自己,如何方能想起一切。”
“受傷,每回我受傷都能夢到一些前世的片段。”顧長晉道:“受的傷越重,夢到的事便越多。”
“原來如此。”清邈道人了悟:“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要你死一次,再活一次。”
他沉吟片刻,從腰間摸出一個玉瓶,拋到顧長晉腳下,道:“吃下這藥,再用短匕往你胸膛刺一刀。”
“不可以!”
“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容舒看向朗聲應好的那人,眼淚奪眶而出:“顧長晉!你瘋了!”
顧長晉深深看著她,“容昭昭,我不會出事。你信我,我會平安回來。”
這是一場豪賭,他知道。
他行事慣愛謹慎,從不曾這般魯莽過。
但他需要找回那些記憶,不單是為了清邈道人所謂的陣法,還為了破局。若眼前這道士能助他找回所有的記憶,再受一次傷又何妨?
他看向清邈道人:“我如何信你不會傷她?”
清邈道人哼笑:“你心中早就知我不會傷她,若老道要傷她,她眼下如何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唯有這姑娘活,說明那他們青衡教追尋的那條大道是正確的,也是冥冥中存在的。
他怎可能會傷害她?
眼前這年輕人大抵也猜出了他的心思,這般問話不過是要他的一諾。
“老道會護她,不管何人來,老道都不會叫她受傷。”清邈道人抬手,蒲扇指天,道:“否則便叫老道生生世世大道無望!如此,你該放心了罷!”
顧長晉頷首,望了容舒一眼,在她肝膽俱裂的目光裡揭開玉瓶,吃下裡頭的藥,又拔出短匕。
似是察覺到她在顫抖,男人的手頓了頓。
“昭昭,別看。”他溫聲道。
容舒喉頭像是被堵了一大團棉花,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的,可偏偏這會,她什麽都說不出口。
瘋子,他們都是瘋子!
清邈道人輕揮蒲扇,將淚流滿面的姑娘轉了身。
容舒再看不見他了,眼前是那間破落的大殿,裡頭三尊神像在蒼茫茫的天地裡若隱若現,又是慈悲又是殘忍地與她靜靜對視。
只聽“噗嗤”一聲,利刃刺破血肉。
有什麽東西衝破了一道道防線,洶湧而出。
“顧允直——”
隨著她這一聲話落,身上所有的桎梏驟然消散。
男人躺在雪地裡,雙目闔起,鮮血已然濕了滿襟。
他一隻手握著短匕,另一隻手緊緊攥著的是那四條布帛。
容舒轉身跑向他,重重跪在地上,雙手按住顧長晉的胸膛,望著清邈道人道:“他不會死的,是不是?”
“他不會死。”清邈道人三兩步走過去,探了探顧長晉的鼻息,須臾,遞給容舒一顆通體發白的藥,道:“喂他吃!”
容舒毫不猶豫地將那顆藥放入嘴裡,挖起一掌心的雪吃下,待得那藥化在雪水裡,方掰開他齒關,一點一點喂了進去。
男人的唇是冰冷的。
她擦乾淚,道:“他很冷,我要帶他入殿!”
清邈道人望了眼哭得雙眼通紅、渾身顫抖,卻還在強忍鎮定的姑娘,難得地起了點惻隱之心,點了點頭。
“寶山!”
小道童還在烤著雪兔,聽見自家師尊的叫喚聲,忙扔下手裡的活,憨頭憨腦地跑了出去。
瞥見雪地裡滿身是血的男人以及他身側那瑟瑟發抖的姑娘,怔然了片刻。
“愣著作甚?將人背進去屋子裡!”
寶山忙答應一聲,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地上的男人背起,往自個兒住的茅屋去。
將人安頓好,小道童覷了容舒一眼。
這姑娘在道觀的這些時日從來都是淡定從容的,即便受了傷,被困在此處不得自由,也不曾見她紅過一次眼眶。
可這會她形容狼狽極了,滿頭烏發披散在身上,沾滿淚水的面龐還粘著幾縷鬢發,眼睛、鼻尖通紅通紅的,瞧著便十分惹人憐。
寶山忍不住安慰道:“師尊雖然喜怒不定性子也怪,但是從不會濫殺無辜。既然讓他留在這,那就一定不會叫他死。”
容舒頷首,深吸了幾口氣,又狠狠擦了一把臉,道:“勞煩寶山道長給我燒些熱水,再給我取一套道袍來,我想……給他換身衣裳。”
她的聲音是冷靜的。
寶山應好,看她一眼便出了茅屋。
不多時就送來一桶熱水,幾塊乾淨的布帛,還有兩套乾淨的裡衣和道袍。
“師尊說他至少要昏迷兩日,這茅屋讓給你們住,我去師尊那裡擠幾日。”他說著,將一瓶半掌寬的碧色藥罐放在容舒腳邊,小聲道:“這是師尊做的傷藥,在外頭賣數百兩銀子呢,效果是極好的。”
其實榻上那男人吃下了師尊的秘藥,這傷藥用不用都成。隻寶山知道,此時定要給這姑娘多找些事做,方能叫她不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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