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煥說他是蕭硯,老太醫也說他是蕭硯,甚至連蕭衍與戚甄都承認他就是蕭硯。
然此時此刻,望著顧長晉沉靜的冷如寒潭似的眼,她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這孩子與她從來不親,背著她建立自己的勢力,又三番兩次忤逆她。如今更是同戚甄聯手,想要奪她的命。
他對蕭衍與戚甄都沒有恨意,反倒是對她充滿了敵意。
她至今都記得,她在浮玉山將他帶走時,他恨不能將她挫骨揚灰的眼神。
“這才是真正的蕭硯。”顧長晉從袖筒裡取出一張畫像,慢慢鋪陳在蕭馥眼前。
蕭馥一把搶過那畫像,望著裡頭那稚嫩的與啟元太子有七分相似的少年,漸漸變了臉色。
顧長晉站起身,撈過桌案上的茶壺,揭開壺蓋,從袖口裡取出一顆藥,丟入壺裡。
接著又從桌案上翻起一個茶杯,慢慢斟滿。
“郡主要我莫要忘了殺父仇人,還曾逼著我起誓,他日定要為父親手刃仇人。今日,我該履行我的誓言了。”
蕭馥從畫像裡抬起眼,盯著那茶杯,臉色鐵青,她已經猜到了那是什麽藥了。
三更天,定然是三更天!
畫像從手中脫落,她攥緊輪椅上的木輪子,往前推動半寸,可下一瞬,她忽又松開了手。
便是她趁顧長晉不備,闖出這小佛堂又有何用?
這孩子是她親手教出來,他的手段她難道還不清楚?
整個大慈恩寺都在他掌控之下,她身邊的人不管有沒有背叛她,都被他控制住了。
她逃不了。
巨大的絕望過後便是視死如歸般的平靜。
這一局是她輸了!
耗費了二十多年的光陰,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就為了給啟元太子報仇,為了將他的兒子送上帝位。
現如今卻發覺這些全是虛像!
“呵呵呵!”
“哈哈哈哈!”
蕭馥忽然低頭笑了起來,她笑得肩膀劇烈顫抖,笑到最後甚至開始痛苦地咳嗽起來。
顧長晉冷眼看著。
一陣摧枯拉朽的咳嗽聲之後,蕭馥面上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這杯‘三更天’我喝。”她望著顧長晉,一字一句道:“安嬤嬤和張媽媽,你給她們一個痛快。”
顧長晉未置可否。
隻緩緩行至窗邊,在牖木上“篤篤”叩了三下。
片刻後,常吉將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男子丟了進來。
那男人眼睛蒙著布,整個人蜷縮在地上,抖若篩糠,嘴裡念念有詞,狀若瘋癲。
常吉十分嫌棄地扯下他眼裡的布,踹了他一腳,道:“滾過去!”
譚治睜開眼,看到顧長晉與蕭馥,面色先是一怔,旋即又是一喜,還當是他獲救了,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朝顧長晉磕頭:“少主!”
磕完頭又爬向蕭馥,雙目含淚哽咽道:“郡主!”
“別過來!”蕭馥嫌惡道:“離我遠一點!”
譚治一愣,手撐著地面,滿面胡茬的臉糊滿了涕淚,他望著蕭馥,遲疑地又喚了一聲:“郡主?”
蕭馥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抬眸望著顧長晉,道:“讓他滾!”
顧長晉繼續翻開一個茶杯,斟滿。
“兩杯‘三更天’,郡主挑一個人陪你罷。譚治、安嬤嬤、張媽媽,你想要誰陪你?”
蕭馥抬起眼。
顧長晉端起茶杯,溫和笑道:“郡主若是下不了決心——”
“讓譚治陪我喝。”蕭馥打斷他,毫不猶豫道:“你給安嬤嬤與張媽媽一個痛快!”
顧長晉“唔”了聲,望向譚治:“郡主挑中了你,喝下這茶,死後你將以夫妻之名與她合葬。譚治,這杯茶你喝是不喝?”
譚治還未及開口,一邊的蕭馥面色已經怒吼道:“顧長晉,你敢!”
譚治怎配與她同葬?不過一個低賤的商人,他怎配!
譚治望了望蕭馥,又望了望顧長晉,像是想明白了什麽,“少主,我兒聞溪呢?”
顧長晉慢條斯理道:“清溪郡主身體抱恙,此時正在由皇后娘娘照料。”
聞言,譚治渾濁無光的眼珠子一寸寸上抬,望著蕭馥那布滿憤怒與嫌惡的面容,乾涸脫皮的唇緩緩扯出一個笑:“小的願意陪郡主喝!”
譚治上前抓住一個茶杯,將裡頭的茶水喝盡,又抓起另外一個茶杯,趁著蕭馥發怒的瞬間,將那杯茶水灌入了蕭馥嘴裡。
“郡主莫怕,不管去哪兒我都陪你!”
茶杯“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顧長晉掀開布簾,往外行去,靜靜立在門外。
小佛堂裡的怒斥聲沒一會兒便消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淒厲的痛吟聲。
中了“三更天”的人,將會疼到連自刎的力氣都無,只能在漫長的痛苦裡一點一點感受著生命的消逝。
顧長晉面無表情地聽著。
他知道很疼。
曾經那姑娘也這樣疼過。
所以,好生享受這份疼痛吧,前世她遭過的罪,你們全都要受一遍。
陰雲密布的天放晴了片刻,很快又下起了鵝毛大雪。
入了夜後,紫宸殿掌起了燈。
容舒躺在榻上看了半個時辰的畫本子,待得竹君進來催了,方熄燈睡去。
睡至半夜,也不知為何,忽然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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