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那夜,容舒從外頭端粥進來時,他已經沉沉睡了去。她也沒吵他,放下那雙耳瓦罐便趴在竹榻上睡。
隻她半夜醒來,卻發現自個兒已經躺在榻上了,與顧長晉一人頭超東,一人頭朝西地睡。容舒用手肘半支起身子。
那竹榻窄,也不結實,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竟惹出了好大一聲響動。
顧長晉本就睡得不熟,聽見動靜便睜眼望了過來。
二人靜靜對視了好一會兒。
顧長晉解釋道:“你那樣睡不好,你的傷也沒好全,所以我將你抱到榻上來了。”
若他沒受傷,他自是會將這竹榻讓給她睡。隻這會他受了傷,她是定然不會叫他睡在旁的地方的。
屋子裡雖沒掌燈,但外頭雪光瀲灩,越過窗牖將屋內照得亮堂堂的。
他那張清雋的臉在雪光裡顯得白極了,一點兒血色也無。
容舒看了看他,扯了下身上的被子,淡定地“嗯”一聲,放下手肘,繼續睡了。
他這幾日都是她給他擦身抹藥的,赤條條的身子都看過,自也不會因著男女之防,連同睡一榻都不敢。
她這廂才剛躺下,一聲淺淺的腹鳴聲十分突兀地響起。
這可不是她的肚子在響。
容舒想起去歲他在長安街遇刺,在松思院醒來那日也是這樣,明明饑腸轆轆了,嘴上也不說,還是肚子受不住,“咕咕咕”地抗議起來。
兩道輕輕的笑聲從被子裡飄了出來。
容舒笑夠了便又支起手肘,道:“顧長晉,要吃粥麽?竹案上還放著兩罐肉糜粥呢,我去廚房熱熱便能吃。”
顧長晉目光定在她唇角的笑靨上,彎唇應了聲“好”,接著便要起身。
容舒忙起身,越過去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起來做甚?我去熱便好。”
話音剛落,她才發覺二人這會的姿勢有多親密。
她撲過來時委實是太急切了,身子帶著慣性,半邊身子貼上他右胸,滿頭青絲散落在他的下頜兩側,擋住大半外頭滲進來的雪光。
容舒不是頭一回撲到顧長晉身上了。
從前她吃醉酒時,也曾經乾過這樣的事兒。
當然,那樣的糗事不提也罷。
兩人四目交接了片刻,顧長晉先打破了這旖旎的氣氛。
“你不會生火。”
她從前在梧桐巷雖時不時會下廚,但燒柴生火這些事都有專門燒火的婆子做,根本用不著她親自動手。
容舒聞言便坐直了身子,“我會燒火的,這幾日都是我同寶山道長一同給你煎藥熬粥。”
顧長晉目光下落,定在她的削蔥似的手,見上頭沒甚灼傷的痕跡,方應承下來,道:“小心些,莫要燙到手。一會把門開著,廚房的門窗也別關。”
從茅舍的門能瞧見廚房那磚屋,門開著,他便能一直看著,萬一她傷著哪兒了,他還能即刻過去。
容舒想說她哪有這麽嬌氣,連生個火都要他盯著。
話到嘴邊,又想起了一事。
曾經她在松思院的小廚房給他炒松子糖時,就燙傷過手,手腕也被濺起的糖漿給灼出了一個水泡。
那兩下當真是極疼的。
下晌她將松子糖送到書房給他時,他臉色很不好看。
那一罐松子糖也不碰,就擱在書案上放了許多天,直到裡頭的松子都潮了也不吃。
容舒問他是不是不愛吃。
他倒也答得乾脆,說“是”,還叫她日後莫要再做了,他不愛吃。
那糖罐兩日後容舒再去看時,已經空空如也了。
她還當是他叫人把裡頭的松子糖扔了。
畢竟,炒得脆甜的松子糖他不吃,潮掉壞掉的松子糖他就更不可能吃了。誰會那麽傻呀,好東西不吃,非要吃壞了的。
自此容舒就再不給他做松子糖了。
隻容舒這會哪還能想不明白呢?
這世間就是有這麽傻的人,好好的松子糖不吃,非要偷偷吃壞的。
他可是連豬下水都能面不改色吃完的人,容舒不信他真會扔了她親手做的松子糖。
說到底,他不過是不想她再燙傷手,偏又不能表現出對她的關心,這才用這樣的方式叫她打消念頭。
“從前我給你做的那一罐松子糖,你是不是偷偷吃了?”
顧長晉不妨她會提起這麽個風馬牛不相及的陳年舊事,微頓過後,便“嗯”了聲。
容舒以為他扔了那罐松子糖時,的確是難受極了,吃了酒後忍不住指責他暴殄天物。
顧長晉那會說甚了?
哦,他說:“容昭昭,你吃松子糖的樣子就像一隻掃尾子。”
掃尾子……
他給她做的小冰雕裡就有一隻掃尾子。
容舒懶得同他說話了。
轉身出了屋,但怕他擔心,還是將門敞著。
小半個時辰後,她與顧長晉坐在榻上面對面吃起了綿軟香糯的肉糜粥。
二人用膳從來都是食不言寢不語,屋子裡除了輕微的聲響,便再無旁的聲音。
這樣冷的夜,一碗熱乎乎的肉糜粥落了肚,叫五髒六腑都熨帖了。
容舒吃得慢,細嚼慢咽的。
吃完後才發現對面那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木匙,正靠著枕子,靜靜地看著她吃,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顧長晉見她吃好了,摸出一張帕子遞過去,道:“擦擦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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