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墨玉壇便是汪德海也不能碰,不敢碰。
他明白這是讓沈一珍親自來取。
汪德海垂眸斂去臉上的異色,應了一聲:“是。”
裝容舒骨灰的是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墨玉壇,壇子裡鍍了一層鎏金,抱在手裡沉甸甸的。
沈一珍帶著容舒的骨灰離開皇宮。
路拾義在午門外等著,他做了半輩子捕頭,不知見過多少死人,沾過多少血,早就練就了一副冷硬心腸。
可昭昭……是不一樣的。
路拾義至今都記著十五年前,他在人拐子的窩點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時的場景。旁的小孩兒一個個哭得涕淚四流,唯獨她,睜著一雙明媚的眼,沉靜地打量著周遭。
她在揚州的九年,有七年都是路拾義與郭九娘陪伴著的。小姑娘人生中的第一杯酒,便是在辭英巷偷喝的。
他屋子裡藏著的酒烈,小姑娘吃了一杯酒就已經醉了。
路拾義氣急敗壞。
她卻抱著個酒壇醉醺醺道:“拾義叔莫說昭昭了,好不好?昭昭回去上京就要做回大家閨秀,怕是想吃口酒都不容易呢。”
路拾義這麽個豪爽灑脫的莽漢,愣是叫她說出了一副愁腸。
隻好由著她又吃了一杯酒。
她腦仁兒更昏了,歪著腦袋問他:“拾義叔,你可以做昭昭的父親麽?”
過往種種,猶歷歷在目。
想起小姑娘問他這話時,眸子裡的期盼與渴望,路拾義喉頭一澀,不由得又濕了眼眶。
瞥見沈一珍的身影,路拾義扭過頭,用袖擺胡亂擦了把眼角,又吸了下鼻子,快步上前道:“如何?皇上他……”
沈一珍搖了搖頭,道:“五年後,他會派人來帶回昭昭。”
路拾義見她愁眉緊鎖,寬慰道:“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指不定到得那時,他已經放下昭昭了。”
嘴是這般說,路拾義心知這些話都不過是虛話。
這麽多年他都不曾放下過沈一珍。
五年後,皇上……未必真能放下。
沈一珍長長一歎,回首望了一眼沐浴在曦光裡的巍峨宮殿,道:“我們走罷。”
邊走邊又望了路拾義一眼,“你當真不回揚州了?我如今與容珣和離,是自由身,但你還有衙門的職務在身——”
“衙門那裡我已經辭了。”路拾義打斷她,笑道:“你不知曉吧,昭昭離開揚州時,曾問我能不能做她的父親。如今我便以昭昭義父的名義陪她走一遭,北地的大漠孤煙,南地的崇山峻嶺,我都陪她去看。”
隻以昭昭義父的身份,隻為昭昭。
沈一珍聞言腳步便是一緩,但很快她又加快步子,往馬車行去,道:“既如此,那便一同走罷。”
她與路拾義出城的消息,顧長晉下早朝時,橫平便來同他稟了。
顧長晉輕輕頷首:“可安排好暗衛了?”
橫平如今是禁衛軍的統領,管著禁軍以及一整個皇城的治安。沈一珍出宮的時候,他就已經派人跟著了。
“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顧長晉望了眼放晴的天,道:“昨日柳元捉回來的那道士,如今在何處?”
橫平道:“屬下將他關押在禁衛軍的值房裡,椎雲在那同他套話。”
顧長晉“唔”了聲,眸光微微一轉,落在橫平身上。
自從常吉死後,橫平愈發沉默了,便是吊兒郎當的椎雲,也比從前嗜酒了。
人的傷痛只會隨著時間漸漸削弱,此時此刻,說再多的話都是無用的。
“讓椎雲將那道士送到乾清宮,”顧長晉抬腳走向禦攆,“你回去歇罷,睡兩日再回來宮裡當值。”
清邈道人乃青衡教在這世間唯一的傳人。
青衡教以玄之又玄的術法立宗,醉心於逆天改命之術。
此教弟子甚少,能被青衡教掌門挑中的弟子個個皆是天賦異稟之人,於陣法之道造詣非凡。
當初啟元太子格外信重的妖道清平道人便是出自青衡教。
清平道人設下的陣法用了無數童男童女的鮮血,啟元太子因而犯下了無數殺孽,惹怒了百姓,也因此給了諸位藩王揮兵北上的借口。
青衡教自此成了百姓們心目中的邪教。
清邈道人自是不敢再用青衡教此名繼續開宗立派,而是取名青岩觀。
錦衣衛神通廣大,竟尋到龍陰山上的青岩觀。
見破不了那陣法,便將寶山騙出道觀,逼他現身。
清邈道人就隻得寶山一個弟子,這孩子是他一手養大的,也是他們青衡教唯一的獨苗苗,他如何能見死不救?
隻好乖乖地拿自個兒換了寶山的命。
清邈道人原以為到了上京,錦衣衛的人便要砍下他的頭,像當初對待師弟一般,將他的頭掛在城門。
殊料到了上京兩日,看守他的人倒是好飯好菜地招待著他,也沒甚嚴刑拷打。
既來之,則安之。
清邈道人在押房吃好睡好,一副萬事不憂的模樣。
便是這會,得知是要進乾清宮面見皇帝,也一派老神在在,甚至膽子極大地盯著顧長晉的面相看了許久。
直到汪德海輕斥道:“放肆,見到皇上怎還不見禮?”
清邈道人這才跪下行禮。
顧長晉揮了揮手,待得汪德海出去了,方望著下頭的老道士道:“道長起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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