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的視線被紅蓋頭遮住了,什麽也看不到,側過頭傾聽:展南屏在歡呼聲中走了進來;展南屏給呂大強磕頭;展衛東來了,聽起來,還有另一位成年男子;展南屏給馮春梅行禮,領了紅包。
在紅葉心裡,紅河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要靠父母和自己護著;如今伏在這位半大少年的背脊,她忍不住淚盈於睫。
花嬌是由府裡的滑轎改裝的,披紅掛彩的,比外面的八抬大轎小一圈,在仆人群房中行走剛剛好。
紅葉坐進轎中,剛剛籲了口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便響起來,周遭搖動,轎底已經離開地面。十二台箱籠跟在花轎後面,繞著伯爵府西南方位的群房兜一大圈,停進下人中最有體面的丁字跨院。
有人扶著她下轎,塞給她一隻蘋果一個瓷瓶,跨過馬鞍,踏著軟綿綿的紅毯,走進一間堂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有人高聲宣告,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喜悅。
紅葉牽著紅綢,恭恭敬敬下拜,在手上力道的牽引下步入新房。
周遭有人笑道“讓我們看看新娘子”,不多時,頭頂蓋頭悄然落下,紅葉眨眨眼,略帶茫然地望著滿屋子女眷。
“新娘子可真好看。”
“這麽高個子,配我們大展啊,那是天生一對。”
展南屏便在紅葉面前,今天穿著耀目的大紅色,與平時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令她有些不適應。多看幾眼,她便讚歎,這麽高大雄壯、氣宇軒昂的男子,穿起這麽俗氣的顏色,也令人心曠神怡。
是她的夫君了。
滿世界紅棗、花生、桂圓扔過來,紅葉不敢動,被撒了滿身,展南屏本能地退後一步,惹起一陣哄笑。
一位夫人端著餃子和湯圓過來,紅葉是被母親教過的,咬一口,果然餃子是生的,別人問“生不生?”她就老老實實答“生”。
滿屋女眷又是一陣哄笑。
展家全福人,一位穿玫瑰紅褙子、略顯肥胖的婦人親手端了茶盤過來,裡面有一對用紅繩系起來的小酒杯,滿滿的。
不用人教,展南屏便拿起一隻酒杯,紅葉也小心翼翼端起一杯,紅著臉,喝了這杯酒。
外面有人喊“酒呢?拿酒來。”
展南屏塞來一個什麽東西,朝滿屋子女眷作個揖:“我先出去了。”
展家全福人爽朗地笑:“這麽漂亮的新娘子,我們不會欺負了她的,去吧去吧。”
展南屏望她一眼,在嬉笑聲中走了。紅葉低頭一瞧,手心是一枚桂圓,大概是他剛剛接住的。
全福人便介紹起來,自己姓張,是展南屏最最得力手下兼好友周少光的妻子;其余人都是護衛的家眷,展家三代在伯爵府,沒什麽親戚,朋友結下不少,武人沒那麽多講究,便都進了新房。
紅葉用心記憶,隻記下一小半,張氏笑道“妹子別費心了,以後日子長著呢。”
外面有人喊“世子爺來了,世子爺來了!”
張氏是成了親的,又是武人家眷,沒那麽講究,到門口瞧一眼,大姑娘小媳婦也咯咯笑著跟過去。
“世子爺來了,穿的便裝,喝一杯酒就走了。老伯爺也派身邊的人過來。”張氏高高興興回來,“妹子可真有福氣。”
紅葉靦腆地笑。
新郎官這一去,自然便吃席敬酒了,到了傍晚,過來認門的香橙給紅葉端了飯來,又和彩燕一起給她洗臉,卸了發髻。紅葉舍不得大紅嫁服,便依舊穿著。
到了夜間,喧鬧漸漸平息,送客的聲音透過窗子傳進來,香橙彩燕嬉笑著跑了。過不多時,一個人腳步沉重地穿過庭院,在台階站一站,才跨進門來。
是展南屏,外頭大衣裳已經脫了,挽著袖子,平時形影不離的長刀不見了,臉頰兀自帶著興奮和喜悅,眼睛非常亮。
原來,他喝多酒是這個樣子,坐在床沿的紅葉想。
“有水沒?”展南屏理直氣壯地嘟囔,嘴裡帶著酒氣,“給我點水。”
自然是有的。紅葉給他斟了滿滿一杯茶端過去,展南屏一口就喝幹了,伸著杯子等,她端起茶壺又斟一杯,對方依然一口喝掉,她耐心地再斟。
這一回,展南屏總算滿足了,上下打量她:大紅嫁服把紅葉臉龐襯托的格外素淨白膩,新娘子繁複的發髻換成家常發髻,貴重的寶石簪子和珠花不見了,自家下定的金手鐲金耳環和金戒指在紅燭下閃閃發亮。
他摸摸紅葉豐厚柔順的發髻,忽然轉過身,大步流星走了--紅葉睜大眼睛,才反應過來他去淨房了。
展南屏再次踏入房中的時候,她開始緊張,坐在床邊握緊手指。
“吃飯了沒?”他坐到她身邊,雙手放在膝蓋。
她點點頭,展南屏便說“我也吃了,喝了點酒。”
紅葉抿著嘴吧,身邊的男人顯然喝的不止一點點。
龍鳳紅燭靜靜燃燒,視野中被大紅色籠罩了,空氣中熱騰騰的,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展南屏伸展胳膊,身體微微挪動,“明天還得早起,要不,歇了吧?”
紅葉點點頭。
他側過頭,手掌小心翼翼地拂過她雪白的耳垂,落在她肩膀。“你戴這個,真好看。”
那隻手熱乎乎的,像鐵鑄的,把紅葉怦怦亂跳的心放回遠處。她想問“哪一件首飾呀?”,喉嚨卻緊張的發不出聲音,輕輕咳一聲,就被拉進他堅實寬闊的懷抱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