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總,聽說您十點還有會。”薑思茵瞥了一眼他面前的文件夾,“您是現在看,還是我等您會議結束?”
馮志傑坐下來,嗓音帶著些嘶啞:“我現在看。”
方案都是照他的要求改的,沒問題,簽合同的時間很快敲定。
馮志傑還想說點什麽,可會議已經要開始了,助理在催,他隻好匆匆道別。
薑思茵回到公司,便向領導申請換項目,並用之前的加班時間調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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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交通發達,回老家比以前方便多了。下了飛機轉城際公交,就能直接到縣城。
縣城是薑家的祖籍,當年外公生意失敗欠了許多錢,人也鬱鬱寡歡生了病,藥石無醫,全靠呼吸機吊著,在帝都花錢像流水。媽媽和爸爸離婚後,便帶著她和外公回了老家。
縣城也有療養院,費用沒那麽高,還能托熟人的關系算便宜點。
那年她十五歲,從帝都最好的私立學校轉回縣城,開始靠政府補助金念書。
那也是她人生中至黑至暗的三年。
到縣城客運站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薑思茵攔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頭髮花白的大叔,滿臉皺紋和褶子,人卻很開朗,車載廣播裡是郭德綱的相聲,他一邊聽,一邊跟著哼哼。
出租車一路開得飛快,經過市一中門口那條路,才慢了下來。
小縣城停車不規范,每到快下晚自習的時間,一中門口本就不寬的公路兩旁都被接孩子的私家車和電動車佔據,橫一輛豎一輛,歪七扭八。
來往車輛都走得格外小心,連出租車司機也不敢亂來。
這會兒正好前面紅燈,路還堵著,那司機嘖了一聲:“見鬼了,什麽時候政府才能管管這些亂停的?”
薑思茵笑了一聲,眉眼裡不見著急。
“小姑娘,你也是一中畢業的吧?”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她。
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司機笑呵呵道:“我看你眼熟,以前肯定拉過你的。”
“是嗎。”薑思茵笑了笑。
她沒說出口的是,高中三年,她都沒坐過出租車。
出租車多貴啊,那時候沒錢的人坐不起,她也不會騎自行車,實在趕不及了,就路邊叫輛摩的,兩塊錢不加價,但她很少能舍得這兩塊錢。
每逢下雨,到學校都是渾身濕透,她的傘會被別人搶去,然後自己省著零花錢買把一模一樣的,不讓媽媽發現。
媽媽到現在還住在外公小時候住過的房子裡,是外曾祖父的其中一處房產,當年值錢的都賣了抵債,就剩下這間,賣不出價,留著自己遮風擋雨。
老城區路邊的舊樓,樓道裡沒燈,樓梯窄,邊緣長年累月被人踏得平滑,走上去要無比小心。薑思茵開著手電筒一級一級慢慢地踏上去,敲響二樓的房門。
門開了,穿著厚棉襖的薑意如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愣了幾秒才開口:“你怎麽回來了?”
“公司項目結束,領導放了個小假。”薑思茵走進屋,關了門,把背包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屋面積很小,進門不到兩米就是牆,牆邊有個放雜物的桌子,薑意如平時吃飯也在桌子上吃。
哪怕薑思茵回來,也只有兩個人,收拾一小塊地方擺碗筷就行,所以桌上的雜物從她上次離開到現在,一點都沒減少,現在又多了個背包。
薑意如看了看她的背包:“你沒帶行李箱回來?”
“嗯,就帶了幾件內衣褲。”她點點頭,坐到沙發上,把腿放進取暖器隔熱的簾子裡,手也放進去烤。
熱氣被逼在裡面,在沒有暖氣的南方也不會冷。
薑意如舍不得用空調,也壓根沒買空調。
“這次放幾天啊?”薑意如給她倒了杯熱水,本來想放幾顆茶葉,想想現在太晚了,便作罷,隻給她白開水。
薑思茵接過杯子吹了吹,白汽把鼻子都暈濕了:“五天。”
“這麽久?”薑意如既意外又驚喜,驚喜的是女兒能在家陪她,意外的是馬上要過年了,領導怎麽能同意她休這麽多天?
薑思茵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了笑說:“之前一個項目做得不錯,領導挺滿意的,破格讓我多休幾天。”
薑意如一聽,反而神色暗淡下來,眼裡泛著心疼:“那你前段時間豈不是很辛苦?”
“還好啦,一般辛苦,賺錢哪有不辛苦的?”薑思茵朝她擠了擠眼睛,抬起兩根食指,“上周發工資拿了這個數呢。”
薑意如愣了愣,抬手捂住嘴巴,幾秒後才不可置信地問:“這個數是……萬?”
薑思茵笑得眉眼彎彎:“當然啦!”
“那你可不能再給我了。”薑意如說,“媽媽有錢,這小地方也用不著幾個錢,你自己留著,大城市花錢的地方多。”
薑思茵暫且答應她:“嗯。”
母女倆看了會兒電視,薑意如忽然問:“對了,你跟小謝的婚禮快了吧?”
薑思茵目光一頓,整個人有點緊繃起來。
薑意如歎了一聲:“訂婚宴媽媽沒去,親家沒說法吧?”
薑思茵喉嚨哽了哽,嗓音帶著些潮氣:“沒有。”
“是媽媽沒用……”
哪怕過去那麽多年,她依舊沒勇氣再踏足那個城市,連女兒最重要的日子都要缺席。
薑意如內疚地垂著頭,眼淚滴在印花的塑料桌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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