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這樣呢?
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呢?
他明明還記得當年抱起繈褓中尚且是嬰孩的唐瑾時,心中湧現出的感覺。
那是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激動,彷佛雨後甘霖,沙漠逢春。
唐武望向眼前那燭光下莊嚴肅穆的層層牌位,撩起衣擺跪下,雙手合十虔誠祈求道。
“祖宗在上,不肖子孫唐武願折壽十年換我兒唐瑾無恙,執掌玉機門,光耀門楣,延續輝煌。”
*
清晨,微涼的早風透過略敞的窗台拂過床帳,床角掛著的流蘇穗子微微飄蕩。
啁啾的鳥鳴聲隱隱約約傳入耳中,清淡的果梨香縈繞在鼻尖,像是少女溫暖懷抱中熟悉的氣息。
唐瑾纖長的睫毛輕顫如蝶,緩緩睜開雙眼。
他望著素淨的床頂簾帳沒有絲毫動作,像是還沉浸在夢中未曾蘇醒。
裴元端著銅盆正要撩開床帳為唐瑾換洗傷口,見他醒了頓時驚喜道。
“少盟主您醒了!”
裴元喜極而泣,“您可算是醒了,您都睡了三日,小的還以為……還以為……”
唐瑾面無表情地抬眸瞥了他一眼,隨即便又疲憊地闔上眼眸。
裴元見他一句話也不說,心下擔憂道:“少盟主,您哪裡不舒服?”
依舊無人回答。
裴元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那,那小的先幫您換藥吧。”
這時,屋外忽然一陣喧囂,女子嬌俏又吵嚷的聲音傳入房中。
“玉律玉律,你同他們說說!憑什麽攔著我!”
裴元聽到吵鬧連忙想出去喚他們離開,莫要吵到少盟主休息。
然而身後床帳一陣輕響,裴元朝後望去,床上已經空無一人。
唐瑾跌跌撞撞地下床走到屋門前,費力撐著門框望去,陽光下一身紅衣的姑娘正掐著腰同侍衛爭吵。
恍惚間回到記憶中的午後,陽光也是如此耀眼,一身鵝黃色長裙的少女雀躍地向他跑來,獻寶似的將剛摘下的一朵小藍花遞上,嘴角的小梨渦燦爛晃眼。
“唐瑾,這個是送給你噠!”
“尋常人撐不起藍色的矜貴內斂,可你穿藍色特別好看!”
“唐公子——”
俏飛燕正在院中侍衛爭執著,見屋子中唐瑾的身影眼前一亮,高喊道。
“唐公子是我,這些侍衛說什麽都不讓我進去找魚虔,她人呢?”
她揮手喊著唐瑾的名字,然而房門處的那人卻好似失了魂一般靜靜站在原地。
裴元已經從屋裡趕出來為他披上披風關切道。
“少盟主,您的身體還未痊愈,還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然而唐瑾沒有回答,他抬頭望向屋簷後灼眼的陽光。
凌亂的額發遮擋住他的眼眸,裴元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只聽到唐瑾輕笑一聲。
這笑聲輕飄若無,像是嘲諷,卻又像是咬下一顆生果,苦澀又絕望。
“她不會回來了。”
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我。
第74章 江湖風月(三十一)
裴元自小跟隨唐瑾, 卻從未見過他如今這副模樣。
他其實很想問唐瑾,不會回來的那個人是魚姑娘嗎?
魚姑娘為什麽不會回來了。
可他望著眼前人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最終什麽話都無法問出口, 隻囁嚅道。
“少盟主, 我們回屋吧。”
涼風吹過, 唐瑾扯出一個薄涼的笑容,轉身朝屋中走去。
俏飛燕見唐瑾沒理她,登時又氣又急喊道。
“哎!大家好歹是朋友, 魚虔不見我, 賈公子也一聲不吭走了, 你如今又裝不認識,一個兩個都怎麽了?”
裴元聽到屋外的高喊聲, 急得想出去讓俏飛燕離開。
他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瞧著少盟主如今的模樣,顯然是跟魚姑娘有關, 怎麽能再受刺激。
然而唐瑾已經停下腳步。
裴元望著他因為虛弱而略顯傾塌的清瘦身體緩緩直起,通身驟然充斥著暴戾的氣息,仿佛與濃鬱的陰狠黑氣交融在一起。
院中俏飛燕氣得跳腳, 但瞧了眼結實擋在身前的兩個鐵面侍衛也隻得無可奈何地轉身離去。
然而伴隨著裴元一聲驚呼,頃刻間她感到身後長風驟起, 衣角翻飛。
俏飛燕頓時奇怪地扭頭望去, 還未等她看清發生了什麽, 脖間猛地一痛, 整個人已經被掐住脖子, 腳尖離地提在半空。
唐瑾眸色黑沉如寒墨, 冷聲緩緩道:“我記得你很傾慕賈少龍。”
俏飛燕費勁全力地想要掰開他的右手, 可是那隻手就像是深嵌入她的喉頸的焊鐵一般無法撼動, 讓她絲毫提不起力氣,只能眼睜睜地感受著肺部的空氣逐漸流失。
她張大口竭力想要呼吸,腦袋卻因為缺氧而陣陣暈眩,只能艱難道。
“放,放開我……”
周圍人已經被突變的場面震住不敢上前。
他們從未見過此時的少盟主。
未曾梳理的凌亂墨發在風中飄揚,他赤腳而立,眉眼陰戾冷漠,眼角通紅,唇色卻蒼白如紙,像是久藏黑夜陡然暴露於烈日之下的陰魂惡鬼。
唐瑾看著俏飛燕痛苦窒息的神色,蒼白的嘴角扯起一道詭異的弧度,聲音低啞又詭譎。
“既然愛他,那你先去黃泉路上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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