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道:“你去準備些蜂蜜桂花露來。”
殊音齋必然沒有醒酒湯,沈輕稚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待下了一樓,她才逐漸冷靜下來。
來的人她之前沒見過,隻影影綽綽看到過步輦上雍容華貴的身影,但能被采薇如此貼心伺候的,整個長信宮只有一位。
那就是當今的皇后娘娘。
沈輕稚不知道為何她們主仆二人半夜突然造訪殊音齋,但人都來了,她就得小心行事。
沈輕稚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精神起來,然後便開始準備蜂蜜桂花露。
待到她準備完後,又站在樓梯口聽了片刻,才端著托盤上了樓。
她剛一上樓,就聽到裡面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
“我自問對他一心一意,當年兩個兒子都沒了,我那麽難過,還是抱養了煜兒,”女子低低的嗓音如同涓涓流水,淌過冰冷的河道,“可是他呢?他心裡可曾有過我?什麽青梅竹馬,什麽兩小無猜,什麽顧念舊情,都是糊弄人的。”
“真是太可笑了。”
女子的聲音如泣如訴。
沈輕稚上樓的身姿微微一頓,但采薇已經看到了她,她便隻得硬著頭皮端了托盤上來,把它放到屏風外的方幾上,然後便退了幾步,一直縮到二樓另一側的雅間裡,就連呼吸都輕了。
她盡量讓自己隱匿在角落裡,卻還是能聽到書房內傳來的說話聲。
可她的職責就是在皇后娘娘來殊音齋時等候侍奉,采薇不發話,她就不能下樓。
沈輕稚這是第一次如此靠近皇后,也是最尷尬和最不適宜的場合,但她也能理解,即便是再英明神武,慈悲賢惠的皇后娘娘,也會有心累難過的時候。
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沒有完美的。
坤和宮乃至殊音齋都是皇后自己的地盤,在這裡,她完全不用藏著掖著,想說什麽說什麽。
但披著皇后娘娘鳳袍的大部分時光裡,她從來不會胡言亂語。
也只有現在,深夜寂靜,酒醉迷茫時,她才能同采薇說幾句知心話。
皇后蘇瑤華斜靠在椅子上,右手撐著有些微熱的臉,左手擺弄喝了一半的蜂蜜桂花露,她擺弄一會兒,眼淚毫無預警地滴落下來。
她已經很多年沒哭過了。
待到淚流滿面,淚水打濕了衣袖上的金銀鳳紋,她才恍然說:“我哭了嗎?”
采薇心疼得不行,她就站在皇后身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用最溫柔的聲音哄她。
“娘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要哭便哭吧,哭一場,明天就好了。”
蘇瑤華微微搖了搖頭。
“好不了了。”
她任由淚水凌亂在微紅的臉頰上,道:“當年我嫁給他時,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因知道太子可能要登基,大婚時也顯得有些匆忙,可我並不覺得自己被怠慢,一心一意當好我的太子妃。”
當年年少情濃,新婚的熱情中,年輕的小夫妻兩個也曾有過美好而幸福的時光。
可這時光太短暫了。
弘治帝畢竟是太子,是儲君,他的后宮,永遠不可能只有太子妃一個人。
於是,太子側妃、良娣、良媛、詔訓等等,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太子毓慶宮,出現在蘇瑤華身後。
於是,她跟太子見面的時間便越來越少,兩個人之間的親密繾綣也在歲月和團花錦簇的日子裡消失殆盡。
蘇瑤華的眼淚,好似這些年心裡的悲苦,一瞬傾瀉而出。
“我其實沒要過他一心一意,也沒奢求過一生一世,我甚至……我甚至肯養別人生的孩子,為的還是后宮能平穩,他能不為后宮操心,可他呢?”
蘇瑤華哭得喉嚨都啞了:“可他心裡到底是否有過我?就連煜兒,他只怕也不過是……”
蘇瑤華哽咽一聲,終於喃喃道:“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第22章
這就說得太傷感了。
就連沈輕稚,都覺得皇后這是吃醉了酒,說起胡話來。
夫妻之間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
帝王之家,似乎永遠都沒有真心一遭,曾經的沈輕稚沒有遇到,現在的沈輕稚也沒有念想。
她是過來人,看得很清楚,皇后這不過是醉酒之後痛快說上幾句,實際上在她內心深處,或許早就已經明白。
真心實意,恩愛非常,那都是話本裡的故事。
皇帝能對她有兩三分尊重,兩三分在意,都比旁人要強上許多。
畢竟,在大皇子還未及滿月時,皇帝便堅持讓皇后記養這個孩子,並且不讓皇后再冒險生產。
對於當時強弩之末的皇后來說,這是最大的慰藉,也是最好的結果。
兩次生產後失去孩子,也徹底拖垮了皇后的身體和精神。
無論是皇帝不願意失去這個妻子,亦或者只是蘇瑤華這個人,都已經是愛重的表現了。
采薇是個最好的傾訴對象,她不徐不慢輕輕拍著皇后單薄的後背,隻說:“娘娘,可咱們也有舉案齊眉不是?”
翻來厚重的史書,又有幾個元配皇后能一直同皇帝並肩走下去。
蘇瑤華身體不好,自從二皇子夭折之後,她便得了寒症,總是氣血不足,虛弱無力,這多年用珍稀藥材堆積出來,看似康健,隨著年齡漸長,越發難以維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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