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生活被燒得一乾二淨,她自己點的火,查琴之親手添的柴。
“我從來都沒有那麽後悔過,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跟任何我在意的人吵過架。”蘇晚青抬眼看他,語氣誠懇,“語言有時候是最能兵不血刃的利器。”
聞宴祁垂眼,幫她把頭髮撩到耳後,“這不怪你。”
蘇晚青握上他的手,也不知該說什麽。
的確,沒人能苛責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除了她自己。
畢竟那是全方位的顛覆,不止是校園生活的天翻地覆,還有家裡,蘇晚青幾乎每天晚上都能聽到查琴之和周繼勝在吵架,雖然壓著聲音,但內容不難分辨,周繼勝責怪她大驚小怪,把事情弄得滿城風雨,而查琴之則反問他,難道你不想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嗎?
只是見見,不是換回來,蘇晚青松了一口氣。
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直到一個月後,蘇向群找上門,說要把她帶走。
周繼勝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可蘇向群提出會幫他還他欠的那筆工程款,查琴之一開始也不同意,可蘇向群說他不會強迫蘇晚青住到家裡去,只是把她接回濱城,去全市最好的高中讀書住校,她完全自由,可以任意支配自己的時間,就算周末的時候回陽欽縣,他也沒什麽意見。
聞宴祁聽到這裡,啞聲開口,“然後呢,他改了你的名字?”
蘇晚青點點頭,“對。”
看起來像是在做慈善的蘇向群隻提了一個要求,改姓。
“本來我以為他們不會答應的。”
那年的蘇晚青高一,戶籍和學籍制度已經相當完善,改姓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兒,可蘇向群說他可以找關系,很快就能解決。
也是從她拿到全新的身份證以後,蘇晚青才意識到,她好像真的不是周繼勝和查琴之的孩子了。
在起身去濱城一中報道的前一天晚上,查琴之在她房間為她收拾行李,蘇晚青安靜地趴在書桌上做作業,她察覺到查琴之的欲言又止,她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
可在她靠近書桌的下一秒,蘇晚青抽出一個練習冊,在封面筆挺地寫下了自己的新名字,她叫蘇晚青。
查琴之看到了,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之後的兩年住校生活,蘇晚青其實很少去蘇家,一個學期大約隻過去兩三次,只是吃頓飯而已,蘇向群從未主動留她過夜,當然,她也不想。
陽欽縣也回得很少,周末幾乎不回去,查琴之打電話來催她,她就以馬上要高考了,學業重為由拒絕,大約只有寒暑假,無處可去,她才會甘心情願地背著書包,坐大巴車回去。
查琴之大約也是知道,她心裡有怨氣。
可她從來不問,也不說,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一種中年人的自尊,或者是覺得蘇晚青早晚都能理解,總之,她對這一切的變故都保持沉默,宛如過去那樣對她,為她做喜歡吃的飯,為她買補腦的保健品,換季為她寄去衣服,甚至在學校需要時,請假坐車去為她開家長會。
“那時候我並不理解她,我認為她拋棄了我。”蘇晚青抱著膝蓋,聲音很輕,“可我並沒有想過,她也是一個受害者。”
事情已經發生,除了醫院象征性賠償的十萬元,結果無法改變。
可能查琴之並沒有想要拋棄她的想法,她認為只是改個姓氏而已,蘇晚青不該在意這點,畢竟,只要滿足蘇向群的要求,周繼勝的麻煩就能迎刃而解,蘇晚青可以去更好的學校上學,還有,她也能親眼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
想見見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並沒有錯。
蘇晚青以為自己想得足夠明白,可那天,她在湖山區別墅看見了蘇量依的車,難言的悲傷還是將她席卷。
在某個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了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命運被他人左右,變成一個兩邊都多余的棄子。
蘇晚青說完,眼圈再度泛紅,偏偏嘴角又撐出笑容,“你不知道,我在這種顧影自憐的情緒中沉浸了很多年。”
她第一次和別人說這些。
大學的時候和楊沅沅提起自己的身世,也只是客觀說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關於她那些年的心理掙扎,聞宴祁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你不是沒人要的小孩。”他伸出食指,微屈著湊近她眼下,將一滴未落的淚刮走。
聞宴祁至今也還記得,當李泉將那份資料放在他桌子上的時候,他有多漫不經心,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直接讓李泉口述的,關於蘇晚青那些年起承轉合的生活,他聽完,第一反應就是合適。
年齡相仿,長得也是能糊弄住老太太的漂亮,小門小戶,父親蘇向群懂事,她自己看起來也很拎得清,只要能說服她答應,結果看起來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還是李泉,在放下文件時感慨了一聲,蘇小姐挺可憐的。
可憐嗎?
聞宴祁當時並沒有什麽感覺。
童年不幸的人太多了,這世界上有個最無賴的邏輯就是,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她可憐,但聞宴祁見過太多可憐的故事。
如今再想起,那些漠視像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向他。
他喜歡的女孩,被養父母忽視,被親生父親無視,在最敏感也最無能為力的年紀,看著自己作為籌碼被交易,顧影自憐是對的,可她依舊沒有恨任何人,就這樣獨自長大,變成了一個真誠善良,堅毅果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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