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暑天像個吞人的蒸籠,可她覺得至少比那個宛如地獄般折磨的家要好上千萬倍。
籃子裡的酒瓶碰撞咣當作響。
應櫻有那麽一瞬間想,如果死在外面,不管是被撞死,被熱死,都好。
這樣就不用回去了。
巧在那天,在可以換啤酒的便利店那條街上,開了一家新的甜品店。
粉藍相間的裝潢,包裹著這街道上最溫馨的顏色。
乾淨的玻璃門對外敞開著,店裡十分熱鬧,麵包和蛋糕的香味順著門窗飄散出來,彌留在這整條街中。
那是一股什麽樣的香氣。
應櫻過了這麽多年都沒忘。
比甘蔗要濃鬱,比蜂蜜清爽,那股甜像山間霧,看似薄,卻實打實地鑽進人心底。
她吃不到,可是她看著那些人在店裡挑選甜品時的表情,那樣的期待。
將打包好的蛋糕雙手遞給客人時候的店員露著微笑,就像是自天而來的愛神,將手裡一份份樸實的幸福傳遞出去。
應櫻站在店門外,從裡面出來的人提著袋子,結伴交談著。
他們的表情,他們的言語,他們的每一細微行動。
都告訴應櫻,店裡的蛋糕究竟有多甜。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裡攥著的這張二十塊錢的紙票。
籃筐裡剔透又沉臭的酒瓶在陽光下反光。
很甜。
她無法觸及的甜。
應櫻無數次地將自己口中分泌的涎液吞下去,喉嚨吞咽發出悶聲。
嗓子又乾又澀。
想到如果回去晚了,又是自找苦吃,於是她艱難挪步,路過甜品店去前面的小超市換啤酒。
自從那以後,應櫻每次給繼父換啤酒,都會悄悄地在甜品店附近遠遠地望一望。
宛如望梅止渴,她靠聞著這樣美好的味道緩解生活的困苦。
只要讓她聞一聞,看一看。
她就有拎著一筐子啤酒回家的勇氣,才能止住想死在街上的衝動。
就這樣過了很久。
暑熱的浪潮退了些許,她就這麽見著甜品店的新品宣傳換了一波又一波。
在某個下雨的午後。
台風快來了,最近都在下雨,她沒帶傘,走到半路的時候雨忽然大了好幾倍。
她躲在甜品店門外的屋簷下。
身後是玻璃展示台,那些漂亮的蛋糕模型擺的高高低低,帶著鮮明溫暖的色彩,展現在她的視線當中。
應櫻無數次地想過。
如果她有錢,如果有錢就好了。
如果有錢......
就能給自己買一塊了。
十四歲正是女孩子脾氣來得毫無理由的年紀。
她一遍遍跟較勁似的在心裡念叨“如果有錢就好了”“如果能有錢”,眼淚順著那些怨恨和哀喪掉了下來。
一瞬間繃不住,哭得稀裡嘩啦卻又沒有絲毫聲響。
就像這籠罩天地的雨一般,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好爛。
她只是想吃一塊蛋糕。
“當啷——”
甜品店的門開了,門口的鈴鐺響出聲。
店裡面的冷氣散發出來,激得她小腿一涼。
應櫻抬頭,看見穿著淡藍色店員服的小姐姐,將一塊打包好的蛋糕遞給她。
她愣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
店員小姐姐笑得甜美,聲音柔軟又撫慰:“看你在店外面看了好多天,這是新品,還在研發中,不要錢。”
“小妹妹,願不願意幫我們甜品師嘗嘗?”
應櫻站在店門外,裝著啤酒的籃筐立在腳邊。
她邊吃邊哭,小杓一點點挖著吃,舍不得一次吃太多,含在嘴裡細細品。
店員姐姐看著她吃,溫溫柔柔地笑,還給她備了傘。
那是一小碗焦糖布蕾。
味道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甜一萬倍。
布蕾全部入肚,在這短短幾分鍾內,應櫻想明白了。
她不想成為買甜品的人。
她要成為做甜品的人。
把這些,送給那些同樣急需這一塊甜品“活命”的人。
......
所以當她看見計戍尋就吃那樣無滋無味的飯食,說吃她的曲奇也是糟踐糧食的時候。
應櫻有一瞬間想著。
計戍尋,會不會也是那個需要甜品的人呢。
想到之前她那段站在街口聞著,看著的回憶。
所以,她才脫口而出那句“食物的滋味,不是單靠舌頭體會的。”
可是話一說出口,應櫻被他瞪過來這一眼又蔫了氣勢。
他應該不是那種會喜歡聽別人說教的人。
她訥訥開口,給自己找補:“我是說...吃東西不僅是吃一個味道。”
“香味,口感,烹飪者期待的眼神,你給她的回饋,都是只有吃東西能得到的情感。”
應櫻與他對視,眼神格外清澈,“這些都是比味道更重要的。”
計戍尋坐在遠處,他睨著手邊的曲奇杯,不知是否在品味她剛剛說的這番話。
良久,他想起什麽,輕哂一聲,“應櫻,我知道你的意思。”
“謝謝。”
應櫻心跳一動,仿佛有什麽被撬搖起來,汩汩湧出。
這是她第一次聽計戍尋說謝謝。
她抬眸,撞進他忽然暗淡下去的眸子。
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