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四妹看情況不對,拎了熱水回屋就沒有再出來。張昌禮也走得挺快,一副不想摻和周家事太深的避諱模樣。葉嘉本想回屋的,才一動被周憬琛給叫了進東側屋。
剛一進去,周憬琛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身邊坐下來。
那男人不太敢直視葉嘉的臉,客氣地給葉嘉行了一禮。葉嘉坐下後就聽周憬琛開口道:“這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往後若是有要緊之事尋不到我,盡管與她商議。”
鍾青聽到周憬琛這麽說面上神色變了一瞬,下意識抬眸想去看葉嘉。但下一瞬意識到葉嘉的身份又克制住了自己,眼瞼低垂下來。葉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就又聽周憬琛又道:“嘉娘,這位是當初跟在我父親身邊的鍾叔。景王府的舊人。”
鍾青不敢直視葉嘉,葉嘉卻打量起這個人。三十歲上下,身高八尺,輪廓深邃,周身的氣勢銳利得像一把尖刀,仿佛隨時能將人刺穿。稍稍打量了兩眼葉嘉便收回了視線,沒有再關注。
兩人寒暄了片刻,鍾青便說起了他離開景王府這幾年的所見所聞和燕京最近的形勢。
“世子爺,”鍾青還改不掉往日的稱呼,此時有些激動道:“如今朝野上下已經怨聲載道,為了朝廷不開恩科任由世家賣官鬻爵一事鬧得不可開交。燕京的學子群情激奮,市井罵聲一片。十六皇子再這麽胡作非為,大燕的基業非毀在他手中不可。”
周憬琛早知這個皇叔荒唐,上輩子見識過的荒唐事更多。對這件事也沒有太大的反應。燕京什麽情形他心中有數,倒是鍾青怎麽找到這裡來他更在意:“你是如何得知了我在此處?”
鍾青愣了一下,目光有些隱晦地瞥向葉嘉。
葉嘉仿佛感覺不到鍾青的眼神,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她既不打攪插話也不會故作雙耳失聰。袖子下面的一隻手被周憬琛握在手心,這廝面上鎮定自若,其實袖子下面任由葉嘉捏他的指節玩兒。周憬琛自然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徑自問破了:“怎麽?不能說?”
“並非。”鍾青只是有些意外,事實上,世子爺跟顧家姑娘是有婚約的。兩人青梅竹馬十幾年,世子爺對顧姑娘也頗為照顧,他以為……
周憬琛沒說話,目光落到鍾青的臉上,鍾青才開了口:“是顧姑娘指點迷津。”
“她如何知道我在這?”周憬琛的臉頓時冷了下來。
雖說他的行蹤和周家的境遇在東鄉鎮算不上隱蔽,但這只針對同在東鄉鎮且跟周家往來密切的人。事實上,如今消息閉塞,外面人若沒有足夠的人脈,根本打聽不出來周憬琛的來歷和行蹤。景王世子這個身份,只有蘇勒圖及其心腹知曉。
“這,這……”鍾青臉上的神色更僵硬了,瞥著葉嘉,有幾分尷尬的模樣。
他總不能說顧姑娘是做夢,夢見周憬琛人在哪裡吧?神神鬼鬼的這些話說出來誰都不會信的,當初他被顧明熙找到時聽她說這番話也不信。
周憬琛看他支支吾吾樣子,當下沒有了與舊人相逢的心思,銳利地審視起眼前的鍾青來。
他平常溫潤如玉,好似沒有脾氣的樣子。一旦嚴肅起來周身的氣勢很可怕,葉嘉早就發現了。周憬琛冷淡下來就跟被祛除了人氣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鍾青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許久才隻說了一句:“這個事兒得世子爺親自問顧姑娘才行。”
話音一落,葉嘉掀開眼簾瞥了一眼鍾青。
鍾青倒是沒在意葉嘉投射過來的眼神,撿著這幾年燕京發生的大事與周憬琛說。
朝廷除了沒開恩科,嶺南那般發生大的乾旱,前歲聽說餓死了不少人。朝廷賑災款發放下去,還沒到達嶺南就已剩下寥寥無幾。邕州當地一個縣令千裡迢迢去燕京告狀邕州刺史貪汙,聽說敲完登聞鼓沒幾日便吊死在天牢。大理寺卿葛成恩追查此案未果,被罷官遣回祖籍。而後就是大司農張昌禮上書禦書房,數列妖妃顧明月多條罪狀。後因賣官鬻爵收受賄賂被下獄,最終判處流放。
兩人談了許久,鍾青才適時告辭。
人走後,葉嘉松開了捏著周憬琛手指玩的手,那人的眼睛頓時就看過來。
此時夜色已深,燈芯在一陣劈啪作響後驟然亮了一瞬,又恢復了平常。燈光下周憬琛的眼睛隱沒在眼睫的陰翳之下。他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黑色的細線。
四目相對,葉嘉皺起了眉頭:“張老爺子是會賣官鬻爵收受賄賂被流放來的?”
“嗯。”周憬琛點點頭,抬手將葉嘉鬢角的頭髮別到耳後。
……張昌禮那老頭兒看著不像是賣官鬻爵收受賄賂的人啊。葉嘉心裡覺得古怪,但轉瞬又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很多時候看著不像會做出那種事的人並不代表一定不會做。
“張老頭兒確實跟這事兒有點關系,但這老頭兒也是被人忽悠的。”周憬琛早就發現葉嘉格外喜歡他的手,他抬起一隻手,修長白皙的指節在燈火下看著像玉雕出來的一般。指尖漂亮的指甲剪得乾淨,手指長到能一張手將葉嘉的整張臉罩起來。
他手一伸出來,葉嘉的眼睛立即就追上來:“你如何知道?”
“自然是查出來的。”
周憬琛握住了葉嘉搭在膝蓋上的手腕,牽著人站起身走到桌邊。葉嘉愣愣地被他牽著手腕,見他一手端起燈火,就這麽牽著葉嘉就回了兩人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