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盛怒之聲貫耳,工兵們哪裡敢再盯著看,各個如鵪鶉一般的,把頭埋進了胸膛,不敢亂動。
小兵整個身體趴在沙地裡,辛長星半蹲下來,手去拎青陸的腰帶,提了一提,哪知青陸死死地摳住地面,聲音自如瀑般的發絲下悶悶傳來,“大將軍,標下沒臉見人啦,您就讓我爬回去吧。”
說著往前匍匐前進了一步。
聽這話音倒沒受傷,辛長星松了一口氣,見她的手指摳著黃沙地,指尖陷了進去,生怕她弄傷手指,製止了她的匍匐前進。
“你又不是四腳蛇,爬回去算怎麽回事。起來說話。”
青陸心虛地厲害,哪裡敢起身,她錘了錘地面,有點兒悔不當初的意思,“您隻當沒看見標下,讓標下自己慢慢兒爬回去,成嗎?”
辛長星扶額。
前方站著堂堂侍衛親軍步軍司指揮使兼曾經的大舅哥甘霖,以及一乾右玉、左左等部營的高級將領,身後是工兵部丙部的工兵們,遠處是正在操練的士兵們。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狗爬,大概也只有這小兵能乾的出來了。
辛長星垂眼望住她黑亮的腦袋,不知怎麽的,竟然有點兒想笑,“鄭小旗,你在怕什麽?不過就是暴露了女兒身,本將軍不治你的罪便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陸埋在黃沙地,在心裡撕心裂肺地呐喊,不是治罪不治罪的事兒啊!是丟臉不丟臉的問題啊。
大將軍呀,您就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假裝沒看到我這個人,這就是對標下最大的愛護啊啊啊啊啊啊!
長發如花瓣披散在脊背,蓋住了她匍匐的身軀,有絲縷落在側旁的黃沙地,辛長星用手將她的長發攏起,以手做梳將她的頭髮盤起。
“承認自己是個姑娘家不丟人,你這個樣子在地上匍匐,同縮頭烏龜有什麽兩樣?”大將軍的語音輕緩,說出來的話卻扎心,“鄭青陸,站起來!”
青陸把自己的頭從大將軍的手裡拽出來,又往前匍匐前進了一大步,一頭撞到了一雙軍靴上。
那靴頭刻著祥雲紋樣,靴身黑亮,再往上看,高大如山的男子俯身而看,那一雙眼眸眸影沉沉,恍若盛了浩渺煙波,有種不可言說的憂鬱況味。
人與人之間大約是有機緣牽連的,青陸只看此人一眼,便覺得親切無比,甚至由心底深處萌生出委屈來。
她不由自主地癟了癟嘴巴,拿手抓住了此人的靴子,“大人,您擋著標下的路了……”
侍衛親軍步軍司指揮使甘霖,領天子之旨,攜萬兩白銀前來犒賞三軍,今日是第一日,將將來了校場,便遇見了這麽一宗奇事兒——他的這一箭,竟打出了一位傾國傾城的姑娘家,更奇的是,依照周遭工兵們的反應來看,這位姑娘家還是他們的同袍。
更奇怪的事還在後頭。
折衝萬裡殺伐果決的上柱國大將軍,自己這個挨千刀的妹婿,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哄孩子似的哄這小兵?
這是其一。
其二,雖說自家妹妹被辛長星弄丟了,婚約也不知作數不作數,可甘家不求你為自家妹妹守身如玉,但起碼要做個人吧,那知這挨千刀的便宜妹婿,竟然當著他的面琵琶別抱,移情別戀了。
最後,甘霖覺得最奇怪的一宗便是,他以為因著上述原因,他理應對著這現出原形的女子怒目而視,可當這小兵癟著嘴巴抱住了他的靴子,拿一雙小鹿眼望住他時,他竟然把所有的怒火拋諸腦後,甚至想拍拍她的腦袋,讓她安心?
他這廂情緒複雜,腦中百轉千回的,那廂辛長星已然醋海翻波,怒不可遏。
這小兵太過分了,竟然去抱旁人的靴子!
是他的靴子不好看麽?辛長星氣如山湧,低頭去看自己的靴子。
甘霖那靴子上不過刻了兩朵祥雲,哪裡及得上自己靴子上繡的老虎威風?這大眼睛長胡須兩個小耳朵……
怎麽有點像貓?
罷了罷了。
青天白日的,辛長星氣的有些發暈,他疾步走上前,提著小兵的褲腰帶把她提溜起來,“我給你買一百雙靴子,不要打旁人的主意。”
他在她的耳邊細語,看在甘霖的眼中,二人姿態未免太過曖昧,甘霖那雙憂鬱的眼波略略停留在那小兵的眼眉,輕輕蹙眉,一種不可言說的惱怒浮上頭頂。
暫且拋開這些奇異的感覺,甘霖徉徉而站,聲音清朗:“妹婿,這位姑娘好像對你很抗拒,其中或有什麽隱情?”
不知為何,青陸對眼前這人充滿了信任,甚至想要親近,她坦然接受了這人稱呼她這位姑娘,十分讚同的點了點頭。
辛長星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戒備地將青陸掩在了身後,寒聲道:“步帥方才對我的兵弓箭相向,這筆帳該怎麽算?”
甘霖唇畔牽笑,斜斜乜了一眼青陸,正撞上她滿懷希冀的眼神,“先前還叫我舅哥,怎麽這會兒改了稱呼,叫步帥了?”他笑了起來,氣焰囂張,“也罷,本帥今日便來做一回青天大老爺,為你主持個公道。”
他向著青陸下巴點了點,示意她過來,“你若是被人脅迫,大可以向本帥陳訴,本帥雖沒有上柱國這等超品的勳爵,可收拾他不過是小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