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麽總是這樣……”青陸被扯住了團子,差點兒沒仰過去,她咬著牙埋怨了一句,卻聽大將軍淡著聲兒吩咐掌櫃:“給她量個身,春夏衣衫各一。”
青陸聽將軍這樣說,立時就熱淚盈眶了,她把後頭的“總欺負人”兩字吞進了肚子裡,硬生生地轉了個口風:“……總是這樣愛兵如子呐!不就是頭上這顆團子嘛,您想怎麽揪就怎麽揪,便是標下這顆頭,都是您的。”
辛長星將手從她頭上挪開,調開了視線,看向前來迎客的掌櫃。
“本將要你這頭有何用?”他聲線冷冷,可唇邊卻牽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枕骨略偏,做蹴踘不圓,做炮彈太扁。毫無用處。”
青陸神情複雜的看了大將軍一眼。
真牛啊,大將軍,有本事您找一顆渾圓的頭給我看看呐?
她忍氣吞聲,隨著那掌櫃往後頭讓了讓,辛長星看那掌櫃是位矮胖中年,眉頭一蹙,手指微抬,示意那掌櫃過來。
掌櫃面色惶恐,待聽明白了這位公子的叮囑,這才放下心來,頻頻點著頭便退了下去,沒一時,便有一位釵環齊備的婦人前來為青陸量身。
偏那小兵量身還在那裡裝樣。
“哎,怎麽換了一位美貌的嬸嬸為我量身,標下堂堂七尺男兒……”她話音未落,那位婦人收了軟尺,掩口一笑:“……你至多六尺半。”
婦人悄悄乜了一眼辛長星,隻覺得這青年生的無一處不熨帖,寸寸合人心意,笑著說,“那一位公子怕是八尺還多。”
青陸悻悻地走在了翁主的身旁,翁主瞧了瞧這肆鋪中的布料,牽著哥哥的袖子問他:“隻做兩件未免太少,該把四時衣裳都做了才是。”
辛長星垂目,落在那小兵那雙鹿眼。
“來日方長。”他聲線淡淡,深濃的眼睫下,眸中有熠熠的星。
那金印還藏在腰間,到底還是賺了。
青陸撓了撓鬢角,仰臉向著大將軍笑:“標下把您的好全記心裡了……”
辛長星哦了一聲,眼裡卻含了幾分清淺的笑意。
“做衣裳的銀子,打你的餉銀裡扣。”他心情大好起來,有心作弄她,果然見她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來一句:“……多謝大將軍。”
“既然多謝,為何要咬牙切齒?”他裝出來一副愕然的樣子,倒打一耙。
青陸勉勉強強地露出了一個笑臉,失魂落魄地隨著將軍和翁主出去了。
乘著翁主的馬車回了部營,已是暮色四合,鴉雀還巢的時分,青陸在夥房裡洗漱完畢,正拿著那金印玩兒,便見師父在外頭說了一句:……將軍營帳那兒,駛出來一列車隊,聽說大將軍,今晚便要啟程回京。”
青陸一咕嚕從床上躍起來,有些納罕地問:“不是明日麽,怎的這麽突然?”
“將軍身邊兒的相師言說明兒有暴雨,將軍便說要連夜行路,天明正好入城。”
夥房裡的一盞油燈燈芯兒搖曳,在牆上舞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物,青陸忽得就有些煩亂,她在床榻上坐下,耷拉著眼眉。
“走就走唄,他是大將軍,凡事都憑他做主。”
彭炊子在外頭咳嗽了一聲,叫她早些睡,“明日還有操練,早些歇下吧。”
青陸嗯了一聲,到底還是睡不安穩,倚著窗子看了一時,倒可以看見那遠處的山坡下那一隊車隊行的緩慢。
她心念一動,穿了鞋子便往那山坡而去,遙遙地看見烏雲一點一點兒地,將月亮遮蔽吞噬,天地一霎兒便暗了下來。
她的心慌慌地,像是漂浮在了汪洋大海,天地不沾,無處依靠。
像是被人落下了一樣。
車隊在官道奔襲,窗外星月俱滅,又是一個萬籟俱寂的夜。
子時將至,年輕的將軍在車中安坐,窗外風聲簌簌,鳥啼蟲鳴的聲響漸次起落,他輕輕掀了帳簾一角,入目的只有匆匆而過的高大樹影。
今夜的子時,席卷而來的掛念好像比萬鈞的痛楚更徹骨。
到達帝京時已是天色大亮,車隊行入了武定侯府,只有父親在廊下相迎。
辛長星的母親崇寧長公主常居公主府,一時也趕不過來。
辛長星此番回京,專為那一位所謂的定國公府“嫡長孫女”而來,遞了帖子之後,久久無人回應,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雪團兒的事兒上向來沒有耐性,到了傍晚便攜了一車的禮物前去國公府門前。
送進去的禮物,原封不動的被退出來,辛長星在門前站的深穩,這樣的情形,自打雪團兒失蹤,年年如此。
在門前站至了夜深,定國公府的大門依然緊閉,辛長星蹙眉,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在國公府的門前沉重地一跪,這才打馬回府。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上,辛長星進了早膳正待出府,卻聽外頭鱗次響起“貴主金安”的聲響,再有侍女掀簾,一位姿容絕俗的婦人被仆婦簇著,儀態萬方而來。
崇寧長公主是一張容長臉,眼眉唇鼻無一不精致,她生的明豔,早年曾有大庸第一美人的美譽。
辛長星同母親並不親近,此時見母親肅容而來,便也微微頷首,淡聲喚了一聲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