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長星心裡像有一片雲,軟軟地塌了一角。
這樣的感悟,一定是經歷了許多,才會有感而發。
“是鹿角,硬的可以戳破金石。”他不習慣說些撫慰人心的話,沉默了許久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我會將紅繩兒給你找回來,只要你別哭——”
他停頓了一下,看到眼前的小兵得了他這句承諾,眼眉立時便有些彎彎了,“因為你哭起來的樣子,實在是醜到我了。”
說完這句話,大將軍的視線便和青陸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那樣兩道清澈的眸色,坦蕩蕩地看著他,甚至還有些寬容的意味,辛長星的心頭立時便有些撞撞。
青陸“嗐”了一聲,擺擺手,“您生的好看,自然覺得旁人都醜,沒事兒,實誠是好事,您也別自責。”
她站起身,同將軍匯報著她接下來的動作:“標下記得薛炊子那裡有標下的兩隻布口袋,標下去拿過來裝糖盒,成嗎?”
前事告一段落,辛長星頷首,又怕她一會兒偷偷溜走,“……叫薛茂擺桌用飯。”
那麽多糖可不是白吃的,青陸一丁點都不餓,掀了帳簾蹦蹦跳著去了薛茂處。
年輕的將軍卻在帳中輕輕捶了捶案桌,眼眉垂下,有些自責的樣子。
胎裡帶的驕矜,使他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不必考慮任何人的心情,哪怕是天子,都要念他忻州解困的功勞。
所以,他在雲層裡,俯瞰著世人,沒有任何可以與他人共情的機會。
風吹動佔風鐸,發出了啞啞的鈍聲,辛長星心念被牽動,隻覺得煩亂不堪。
一道靈動的身影閃進來,小兵拎著兩隻布口袋進來,攤在案桌上,將案桌上的糖盒小心翼翼地裝進布口袋,“標下可以給師父和畢宿五吃麽?他們也都沒吃過這樣香甜的糖。”
辛長星隨手拿了手邊的書卷裝樣,神色自若地看了一眼她裝糖的動作,“你做主。”話說完了,可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兩個布口袋上。
好似是有一晚,她用來提酒壇的布口袋,其上拙劣的針腳還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心念一動,剛想伸手按住布口袋看個究竟,卻見這小兵已然裝好了糖盒,往自己的肩頭一扛,站起身來呵腰告退:“標下多謝大將軍的賞賜,先行告退了。”
要走?
辛長星神思立刻被牽動,可那小兵動作實在是迅疾,見大將軍不言聲,卻行了幾步,飛也似地跑出了帳。
薛茂端著食盤進來了,往那案桌上放下,嘴裡便說起青陸來,“跑的比兔子還快,不知道的還以為見了鬼。快中秋了,老奴做了些桂花糕餅,您多少進些。”
辛長星這會兒滿心的懊惱,再加上一天奔襲的疲累,哪裡進的下飯食,隻略略用了些肉羹,便停了筷。
蟲鳴嘒嘒,四野茫茫,剛打了一更鼓,工兵營丙部的夥房孤伶伶地豎在窪地,矮窗裡透了一盞昏昏的燈,隱隱約約傳出來嬉笑聲。
飯菜不過是最寒酸的小米菜粥配了炒土豆片、黃豆粉絲,可吃的人卻開心,青陸捧了一塊黃粱面窩窩小口吃著,聽著師父說話。
“這些糖點,一定貴的離譜。”彭炊子咕咚咚地喝下一碗菜粥,沉吟了一會兒,“但這些漆盒更貴。小五拿些油紙包一些,過幾日拿給你老娘吃。我人老了牙不中用,少吃點兒,余下的你怎麽打算呐?”
青陸啃了一小口窩窩,笑嘻嘻,“這些糖哪輩子能吃完呀,白日裡太陽一曬,就化了。我都想好了……”
她將小腦袋瓜湊近了師父,“我留幾盒子慢慢兒吃,余下的,一顆一顆地賣出去……”
彭炊子還沒說話,畢宿五就滿臉驚喜地拍手叫好,“沒錯兒!這會兒才打一更,那些丘八都窩在營帳裡無事乾,我去問一嘴,願意吃的,就拿銅板過來換……”
掙錢的事兒不能磨嘰,青陸同畢宿五一拍即合,說乾就乾。
彭炊子就叮囑他,“一個一個的問,萬莫落人耳目……價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怎麽著也得五十個大錢一顆……”
畢宿五連連點頭,風也似地跑出去,青陸在後頭喊:“只要現錢!”
不出一刻鍾,就有人來問價了。
軍營裡的日子窮極無聊,低階的將官月月的俸祿,除了一部分上交家用,其余的大多存在票號裡,有些散錢留在兜裡,便無處花用。
聽聞軍營裡有人售糖,立時便有零星幾個低階的將官過來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糖,不過半個時辰,便已然賺了千錢。
到底心裡頭髮虛,便讓畢宿五不必再宣傳了,進了屋子同二人分錢。
“小五,給你二百錢跑腿費,師父坐鎮,三百錢吧,余下的可都是我的!”青陸美滋滋地將床板子上的錢分了三堆,劃給了師父和畢宿五。
夥房的窗戶不過紙糊了一層,青陸分了錢,無意間往那窗上瞧了一眼,窗紙上倒映了一個頎秀的人影。
一霎兒毛骨悚然,青陸嚇得一哆嗦,可再往窗上看去,哪裡還有什麽黑影?
看來真的是做賊心虛,青陸揉了揉眼睛,把心放進肚子裡。
哪裡還有心境再談天呢,青陸轟畢宿五走,推到了門口送了兩步,剛想轉身,忽然就覺得一側臉的汗毛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