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不過十五,尚能以未成人為借口,再長大些,恐怕就遮掩不住了。
“標下能打什麽鬼主意呀,至多就想把那玉淨瓶要回來唄。”她攤攤手,一臉無可奈何,“您又不給。”
辛長星嗯了一聲,濃密的睫毛垂下,想著那枚玉淨瓶。
給是一定會給,卻不是眼下。
出身右玉,卻說著和家人迥然不同的帝京官話,據陳誠說,那鄭家的老母親和他兄長皆粗鄙,同她無一分一毫的相似,還有她在鄭家村的住處,家徒四壁,完全不像是能有這般貴重玉器的人家……
邊地軍營常出細作,也有買通了村民,假冒那一戶的男丁前來充軍的,可送一個女扮男裝的細作來,風險未免太大。
貓兒雪龍躡著腳摸進了這小兵的腿上,青陸喜歡極了,把它抱在手裡好一陣兒親昵,這才腦袋貼著雪龍腦袋向著他說話。
“標下是即刻就來服侍您,還是打明兒起呢?”她盤算了一下,有點摸不準將軍的意思,“即刻就來的話,容標下回去拾掇拾掇,明兒的話,標下就先告退了。”
辛長星等著確認她的功效,哪裡能輕易放她走?他以手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竇方兒都病成那樣兒了,自然是要即刻,也不必回去,便在淨室洗漱罷。”
小竇方兒捧著一疊衣物在帳門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臉怨念地看著自家將軍。
見青陸抱著貓兒不情不願地轉了身,小竇方兒隻好裝出個病重的樣子,耷拉著眼眉咳嗽道:“……也該著時運不濟,竟然得了這等難以啟齒的病,這幾日全仰仗你了。”
這麽給自己加戲,真的好麽?辛長星由他服侍著換了外衫,又是不自然的一聲輕咳。
青陸登時好奇心大起,跟在小竇方兒身後頭就出去了,外頭還有雨,青陸坐在帳門口一邊穿鞋一邊小小聲問他:“……你得了什麽病呢?”
小竇方兒看了看霧茫茫的夜景,胡亂謅了一個。
“嗐,就是童男子才會得的病。”他不過總角年齡,分辨不出青陸的性別,打趣了她一句,“你自己也是個童男子,會不知道?”
青陸對自己的男子身份極為看重,聽了這話,立刻拍著胸脯道:“這個自然,我從前也是得過的。哎,那個滋味可真不好受……”
小竇方兒納悶地看了青陸一眼,對她忽如其來的感同身受很是不解,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頭去了。
……外頭倆人的唧唧之言漸漸遠了些,辛長星在帳裡扶了扶額。
嘴真硬呐。
他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掀了帳簾一角,眼神便由霧靄裡的天際線,落在了那一柄破了洞的雨傘上。
她就沒有一樣物件兒是完整的,可依舊粗服亂頭,不掩國色。
他覺得自己像入了魔。
貪生怕死的小兵,上了戰場大約會挖個狗洞逃跑的膽小鬼,卻輕而易舉地攻佔了他的心。
上一世她在哪兒呢?為什麽沒有一丁點兒征兆?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步偏離了原先的軌跡?琢磨了一會兒,大約第一次跌入那壕溝時,命運便出了岔子。
是她挖了個陷阱,他便像隻瘸腿的老虎,被捉了個滿懷。
雨勢漸漸地小了,外頭隻余下簌簌的風聲。
青陸沐了發,披了他的衣衫,明衣寬大,將她罩在其中,愈發顯得瘦小。
她在燈下綁頭髮,雙手揚在頭頂,那寬大的衣袖便落了下來,露出一截精瓷般白膩瑩潤的手臂,這樣細致的手腕、纖細的手指,綁起頭髮來,卻尤其笨拙。
燈色杳杳,燈下一個綁頭髮的姑娘,辛長星仰在枕上,覺得又是奇異又是詭譎。
他從沒有這樣的經歷——同一個姑娘同室而居,互不打擾偏還自然無比。
她在頭頂綁了一個歪斜的團子,躡著腳抱來一疊床褥,在他的床腳鋪平了,再悄悄地坐下了。
他卻在上頭揪住了她的團子,冷洌之音由上頭飄了下來。
“綁歪了,很醜。”
青陸的腦袋此刻受製於他,僵著脖子反駁:“您把眼睛閉上,不就看不見了嘛。”
上頭那人依舊揪著這團子不放。
“眼睛看不見,心裡已然記下了。”他語音清冷,仿佛快要睡著了,“想起來便會難受。”
青陸搞不懂大將軍這奇怪的毛病,無奈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一把將頭頂的團子給拽散了,發絲如瀑,直落在身後。
床榻上那人卻閉上了眼,輪廓弧線絕美,比之醒時,要討喜萬分。
青陸怨念地看了大將軍一眼,倒頭便睡。
她睡的不含糊,可床榻上那人卻再也睡不著了。
眼睛看不見,心裡已然記下了。
想起來便會難受。
隨口的一句話,卻讓他有些心碎。
甘家的雪團兒便是這樣住進了他的心裡。
他怎麽能,這樣輕易地喜歡上另一個人?
羞愧攀上了他的心,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
雪團兒該怎麽辦?她那樣小小的姑娘,因了他的緣故,不知流落在什麽地方兒,過著怎樣的日子?會不會受到欺侮……
他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