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椰子燉的甜羹,丟了可惜,吃吧。”薛茂顧著小兵的顏面,實際上方才聽到他肚子裡的咕咕叫了。
青陸下意識地擺擺手說不必,可那椰香直往心裡鑽,她不記得哪輩子吃過這般仙物了,可她覺得她自己吃過。
薛茂遞給她一根杓,自己往一旁坐了,笑呵呵地看著這瘦兮兮小兵坐下來吃甜羹,一氣呵成。
“你這樣瘦小,怎麽進的軍營?”薛茂上下打量著小兵。
小兵毫不起眼,面上還有野蚊子咬的紅腫,分辨不出膚色,隻一雙黑亮大眼像兩顆黑葡萄一般,尤其惹眼。
征兵向來是從民間鄉野裡選,窮苦人家出身的漢子,大多粗鄙,可這小兵吃羹吃的細致,銀杓瓷碗,她竟沒發出一點兒聲響。
“您別看我娘裡娘氣的,實際上十分雄壯。”青陸珍惜地咽下一口甜羹,認真地向薛茂解釋,“上個月新兵營裡頭進狼,那些個人高馬大的,各個嚇得鬼哭神嚎,還不是靠我才將狼趕出去的?”
這故事她講了許多遍了,還不是為了掩飾自己心裡頭的那點子心虛。
實際上,她也是鬼哭神嚎中的一個,只不過她一向機靈,逃出去時正趕上營將帶著□□衝進來,她也跟在後頭狐假虎威了一番。
薛茂哦了一聲,瞧著她那細胳膊細腿,有些不信,他起身往灶上坐了一壺水,再回身時,小兵已然拎著洗涮好的碗放下,衝他千恩萬謝的。
“……我力氣雄壯,一向是吃不飽餓肚子,今日在您這裡討了回便宜。”她的一雙大眼睛滿是誠懇,向著薛茂道,“我給您磕頭了!”
青陸那腿將將彎下,薛茂一把就撐起了她的手肘。
“軍營裡不作興磕頭。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往後若有,還能勻給你。”補身的甜羹日日有,將軍從來不吃,往常都是原樣倒掉,若這小兵吃,大可以給他。
雖說這甜羹是絕世的美味,可青陸哪裡還敢再來這裡,四周靜悄悄地什麽聲響都沒有,間或有夜貓子的號叫,她再度向薛茂辭別,踩著沙土就往工兵部的夥房去了。
黃沙窪的夜,黑的澄澈,月只有一線,懸在樹杈子上。
薛茂吹熄了灶上的一盞燈,回身的一霎兒瞧見外頭的樹影下,站了個人。
挺拔高大的身姿立的筆直,神情卻倨傲,兩道冷冷的視線凝在了薛茂身上。
“……這碗杓,還是快些丟掉為好。”他想著方才那小兵伏案吃粥的畫面,頓覺氣不順,“這裡不比京城,茂叔將那愛交朋友的毛病改了吧。”
薛茂將這話聽進了耳朵,頓住了腳步,小眼睛斜了辛長星一眼。
“碗杓不扔,毛病不改,您若是再挑老奴的的刺,”他斬釘截鐵地宣布,“老奴就回京城去。”
辛長星的面容隱在樹影下,一雙手攥了又開,骨節在月下如玉,青白冷洌。
“好,當我沒說。”寒涼的聲線從樹下傳來,辛長星面上無情無緒,心裡卻慌的一匹——他打小隻吃薛茂做的飯菜,若他一走了之,他豈不是得餓死?
薛茂哼笑了一聲,冷冷地給辛長星鞠了個躬,“小侯爺,老奴嘴碎說兩句,您看您麾下這兵,瘦骨嶙峋、面黃肌瘦的,您若是領了這群兵出去打仗,北胡蠻子一準以為是群叫花子,說不得就扔些饃饃窩頭給你們,這樣也好,朔方軍不戰而勝……”
太狠了。
辛長星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背過氣去。
那小兵也太不像樣子了吧?
入夏時才發的簇新簇新的夏裝,不過月余,就給她穿成那個樣子?
誠心的。
辛長星漠然地嗯了一聲,轉過身去,默默地往帳裡去了。
青陸趁著夜色溜回工兵部丙部的夥房,她因在夥房幫忙,故而能在夥房擁有一個單間,不必同那些粗鄙士兵們擠在一個大帳裡。
黃沙窪不比別的營地,這裡除了高階的將領能住磚房,士兵們全部扎營,二十個人一個大帳,環境艱苦極了。
她悄摸地進了自己位於夥房後頭的小帳,除了身上這件穿了好幾日的衣衫,打水淨身,月亮快沉下去了,才將自己收拾妥當。
還沒睡半個時辰,又要起身熬粥,剛淘了米,彭炊子趿拉著草鞋過來,叫她去睡。
“……仔細別把自己熬死。”他把小徒弟撥到一邊,上手淘米洗菜,“不死在戰場上,多不值當。”
青陸手上沒了活兒,心裡頭一下子就空落落起來,她知道師父是個好老頭兒,處處為她著想。
想到這裡,鼻子就有些酸。
從前,她怕被賣進窯子,開始裝男孩子,後來討飯挨人打罵,這一路上她哭的很少,哭有什麽用呢,還不是得靠自己?
可這會兒,她想哭了。
蹲了兩夜的狗洞,臉被咬成了豬頭,今晚又拔了將軍的靴子,還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什麽。
她吸了吸鼻子,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右玉營到處都是崗哨,逃也逃不出去。”她沮喪地低下了頭,“若是有逃出去的門路,我把您也帶上……”
彭炊子頭也不回,若有所指。
“黃沙窪土地松軟,你能挖狗洞,也能挖地道不是?”他沒有回身,就能想到小徒弟兩眼放光的樣子,他吩咐青陸去攪下鍋,轉開話題,“師父從前在省城,做的是正經八百的廚子,若是能出去,再不熬這小米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