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跪,哪裡還得了,在場諸人本就被辛長星的樣貌氣質所折服,目下有人領著頭,立時便矮下去一片,起先是參差不齊的山呼,到後來便喊齊了,“陛下萬年”的聲響震天。
青陸面上掛著尷尬地笑,剛想從眾跪下,那馬上的天子卻揚著下巴,驕矜的雙目落在她面上,叫她打住,“你可站站好吧,我怕一時回去,你讓朕還回來。”
這話由天子的口中說出來,簡直是叫在場眾人皆目瞪口呆,小竇方兒雖沒去勢,但宮監的培訓他一樣也沒落下,此時便高唱了一句:“起。”
魯賽鳳在下頭跪著,心裡頭又是忐忑又是害怕,只是還未曾再遞話出來,就聽上頭有冷徹入骨的話語飄下來。
“……這位姑娘乃是定國公府嫡出的姑娘,定國公府上有武神甘崧為國效力,被邊陲百姓奉為天神,甘大姑娘承繼祖父的用兵之法,以女兒之身上陣殺敵,報效國家,堪為巾幗英雄,軍中木蘭。只是不知何時同你結了親戚,成了你的小姑?”
天子將視線移開,冷冷地落在青陸的養娘身上,“你來說。”
鄭楊氏戰戰兢兢地將頭磕在地上,磕了三下才敢微微抬頭,道:“陛下明鑒,這一位是民婦的兒媳,她一向有癔症,摜是愛胡說八道的……民婦隻生一子,從未有過閨女……”
魯賽鳳聽婆母斷然否決,還將她說成了一個胡說八道之人,心下惱怒,剛想撒潑,便有兩個戎裝的兵卒上前,拿大刀叉住了她的脖頸,那冰涼的觸感登時讓她打了個激靈,她委頓在地,話說的顛三倒四,“……民婦何曾有過癔症,不過是這老婆子栽贓的……民婦冤枉啊……”
辛長星懶怠同她廢話,一心想著要將禮物送給青陸,語氣裡便有斬釘截鐵的意味。
“鄭楊氏,甘大姑娘曾為你所救,居功至偉,朕便封你一個郡夫人,享百石之年俸。”
“至於你這兒子兒媳,驅逐出京,永世不得入,”他將目光投向那地上瑟瑟發抖的癩痢頭,隻覺得乏味至極,“你也跟著一道滾出去。”
像是天塌下來了,魯賽鳳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家婆母,婆母何德何能,竟被封了個什麽夫人,沒道理自家竟被驅逐出京?後悔之意漫上心頭,早知如此,就不必鬧成這樣啊!誰能想到,青陸這小賤人竟然是什麽國公家的姑娘小姐?
可是,天子同她又是什麽乾系呢?來不及細想,士兵們已然將她叉了起來,眼看著就要把自己同鄭鍋盔給扔出去,就聽鄭鍋盔大叫起來,“娘哎,皇爺爺饒了草民這條狗命,天地良心,草民早就想休妻了,只不過打也打不過,躲又躲不掉,皇爺爺您且聽聽草民那妹妹怎麽說,草民真的沒苛待過她啊!”
屠戶之女魯賽鳳被叉著,聽了丈夫這席話差點沒氣死,剛想回身對罵,卻聽皇爺的聲音響起,卻好似對著自家那小姑娘,聲音溫柔的快要掐出水來了。
“皇后將話本子別在腰間,可見是對朕送的禮物甚是滿意。”
皇后?魯賽鳳頭皮發麻,簡直要當場撅過去了?自家小姑的相好竟然不是什麽普通將官,竟是這坐天下的皇爺?
她還沒有從震驚中醒過來,士兵們早將她捆成了待宰的豬,綁著就往外頭走了,她在士兵們的手裡頭掙扎,就聽得後頭小姑那清涼的嗓音喊了一句:“你快閉嘴吧!”
百姓們目睹了一場大戲,惶惶天威一瞬即逝,帝京的百姓們還在回味,可那清俊澹寧的年輕帝王早已躍下馬,跟在甘家的小美人後頭,急切切地追了過去。
廳裡頭都是工兵部的工兵,跪在當場不敢起身。
當著那麽那麽多人的面兒,公然提起□□不堪的話本子,青陸簡直要氣的七竅生煙,她跺了跺腳,一樓都是兄弟們,隻得噔噔噔往上頭跑,後頭便有腳步聲隨著,尋了第一間的雅間,氣呼呼地進去了。
辛長星跟在她的後頭,眼見著她坐在桌前使著小性子,這個樣子叫他覺得新奇。
從前她在他手底下討生活,耍過賴哭過鼻子,就沒見她使小性子,今日這個樣子尤其的可愛。
“莫不是為了回禮發愁?我又不是小氣之人,”他靠在門邊,身姿如山的,站成了一棵修竹,揣測道,“更何況我還有禮物送你,屆時一起回禮便是。”
青陸頭髮都快豎起來了,她惡狠狠地看了辛長星一眼,隻覺得大將軍這張過分好看的皮囊之下,藏著的全是邪惡的小心思。
她撞上他的視線,眼神愈發狠戾,惡狠狠地從腰間把這本話本子抽出來,往地上一摔,氣急敗壞道:“我只知道您心眼跟針鼻一樣小,可沒想到您心裡頭動的全是歪念頭!”
歪念頭?這是從何說起?
辛長星撿起那本話本,順手拖過了一張椅子,坐在了青陸的面前,抬頭看了看她慍怒的面容,其上還有掛著些許詭異的紅。
疑惑地翻開了第一頁,他自語了一句,“不就是走貨郎和鸚鵡仙的故事麽?怎麽就……”
天子的話音截然而斷,眼神快要被話本子第一頁的插畫灼瞎了。
特麽的竇雲,虧老子還封你做了三品將軍,賜了家舍賞了金銀,竟然在這上頭坑老子一把!
秋末的夜,外頭泛著涼意,鄰水的窗子氳浮著些許煙水氣,不知是哪裡吹起了塤,嗚嗚咽咽地,愈發襯的寂夜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