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的際遇再過落拓,任何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這樣的雪團兒,是多麽的可親可愛。
他望著她依偎在母親身邊的樣子,像是一隻流浪的貓兒,終於找到了家,那種眷戀和珍惜,由衷地讓他欣慰。
他知道自己不配祈求得到她的原諒,更羞愧於母親方才對她的辱罵,此時的他,一步步地走向了甘老將軍,最終在老人家高大的身軀前,屈膝而跪。
“……當年不慎丟失雪團兒,晚輩追悔莫及,今日終於得見雪團兒找到了家,晚輩死而無憾……”他的目光柔軟,卻不敢去看一旁雪團兒的眼睛,那其中的純淨大約會使他羞慚至死。
“……晚輩的母親口出汙言,晚輩深感羞慚,勸人大度天打雷劈,晚輩的母親做錯了,晚輩絕不推諉,該當連坐,老將軍、甘家叔父、嬸娘,晚輩任列位責罵,絕無半分怨言。”
甘老公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示意老妻領著兒媳孫女兒在一旁坐下歇息,自己則略略彎下身腰,用手摩挲了一下辛長星的頭頂。
“……牙狼關一戰,將胡人打回了老家,這一仗打的好!”甘老將軍想著前些時日,邊疆一天數十封急報,滿朝文武無一不讚歎辛長星的蓋世功績,甘菘守邊四十余年,終於在卸甲歸田後,在辛長星這裡,得到了安心。
“你是個好孩子,心地純質,一心報國。母親做錯了事,也輪不到孩兒連坐,你毋需自責。”
甘菘昨夜被兒媳的口信兒煞到,連夜帶著老妻趕來大悲禪寺,卻並不知曉辛長星同雪團兒之間的糾葛。
“你在外征戰,並不知朝堂的風雲詭譎。老夫效忠正統,卻被奸邪之輩視做東宮擁躉,說不得雪團兒丟失一事,便同此有關。”
甘菘言止於此,並不把話點明,可辛長星卻已然理清了事情的脈絡,悲痛和難以置信湧上心頭。
甘霖剛見到妹妹便行取笑之事,挨了娘親好幾個大巴掌,此時見祖父同辛長星說罷了話,立時便起身,揪著辛長星的衣襟,將他拖拽到一邊,眼神凶惡。
“雪團兒在你麾下這麽久,你卻認她不出,這眼睛不好使,乾脆摳出來喂狗!”甘霖向著辛長星低語,聲氣兒惡狠狠地,只是看到他面色蒼白,印堂發黑,似乎快要一命嗚呼,一星兒的不忍心浮上心頭。
像是星星失去了芒,辛長星眼神暗淡無光,有些脆弱的俊美,他勉力抬起了眼眉,絕不放棄對發小的反擊。
“……你是雪團兒嫡親的哥哥,你也認她不出,何不同我一起把眼珠子摳出來喂狗?”他聲音清潤,卻帶著顯著的氣虛,“五十步何必笑百步,相煎何太急?”
都這個時候了,打量這威風赫赫的大將軍還要做詩一首,甘霖氣的兩眼一黑,拳頭一揚,便要揍他一拳,辛長星認命地閉上了眼睛,甘霖倒有些不忍下手了,正猶豫,幾聲腳步聲響過來,一雙小手抱住了他的腰際,聲氣兒和軟。
“步帥,他是我的上憲,又身負重傷,您打他不光彩……”她在哥哥的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兒,“勝之不武呀!”
她還沒有理清楚眼前的一切,那聲哥哥就喊不出口,是以還叫他步帥。
辛長星聽著青陸那樣和軟的聲氣兒,隻覺得悲喜交織,心腔裡氣血湧動激蕩,哽咽住了。
甘霖面上卻肉眼可見地失望了,他閉了閉眼睛,鼻頭一酸,也哽咽了,“妹妹還叫我步帥,可見是同我極為生分的……哥哥對你別無所求,只求你能跟我說一句交心的話。”
青陸撓了撓腦袋,回頭看了看南夫人,南夫人無比嫌棄地看著她說,“我的乖,你別搭理他!”
到底還是沒聽南夫人的話,青陸糾結了一下,“您讓我說什麽?”
甘霖歎了一口氣,指著她的嘴巴。
“你這小虎牙,是怎麽回事?”他回身衝著辛長星怒目,“是不是這小子打出來的?”
……
辛長星胸口一痛,正要分出心神駁斥,便聽身後那嬌嬌柔柔的南夫人一生怒吼,“甘霖,你給我滾回來!”
……
甘霖灰溜溜地回了母親身旁,眾目睽睽之下,青陸站在辛長星的眼前,垂目盯著自己的腳尖。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她糾結著,不敢看大將軍的眼睛,“現下我的氣已然消了,我也不怪您……”
她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大將軍。
山中有遮天蔽日的樹木,清透的煙水氣像雲霧一般繚繞,辛長星的面龐浸潤在這似有若無的雲霧裡,清俊如謫仙,只是面色蒼白如紙,感覺隨時快要咽氣了。
“我穿小兵衣裳時,誰都瞧我不起,那時候您雖然欺負我,可心裡頭卻待我好,”她聲音低低,有縹緲的質感。
“您還說喜歡我……”她不羞怯,只有坦蕩的剖白,“您能以赤誠之心待我,我也不會因為您的母親不懂事,而遷怒於您,您回去好好養傷,要知道酒肉朋友很多,可一起扛過槍的兄弟卻沒幾個。這份兄弟情,戰友愛,標下一定會好好珍藏。”
她伸出一隻小爪子,舉在腦袋旁邊揮了揮,笑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