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團兒笑嘻嘻把筆具往二哥手裡頭一丟,再去敲小粉牆,敲著敲著就又從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了許多小玩意兒,土裡埋著裝琉璃珠子的盒,磚縫裡藏著小風車,便是連海棠樹下,都埋著一串兒金羊拐……
有些積年的老仆婦便抹著眼淚,在後頭說著話兒。
“……這些小玩意兒,也只有姑娘能找出來……”
“說是不記得人了,可小玩意兒都能記起來……”
雪團兒抱著一堆小玩意兒,抱在懷裡頭,本來是笑嘻嘻的,可笑著笑著就哭起來,“臭哥哥,若不是你老搶我玩的,我何至於把這些玩意兒都藏起來……”
這句話一落下來,甘霈就一個後退,遠離了自家娘親蠢蠢欲動的魔爪。
他期期艾艾地走到妹妹身邊兒,蹲下來拍拍妹妹毛茸茸的腦袋,“……那你上哪兒去了啊,七年了,一到過年娘就揍我,一直揍到正月十五……你上哪兒去了啊妹妹,二哥想死你了啊,你不在,我替你扛了多少揍啊!二哥太可憐了啊!”
說著一把摟住了妹妹的腦袋,兄妹兩個抱頭痛哭,南夫人在一旁默默地拭淚,上前摟住了這兩兄妹。
說起來,那時候甘霈同雪團兒年紀相差不大,從小一起招貓逗狗一同長大,府裡頭誰都沒他倆親厚,雪團兒六歲時,甘霈正式去前院兒上學,倆人還生離死別了一番,兄妹感情自是好到不像話。
一切塵埃落定,定國公府裡喜氣洋洋,南夫人自帶雪團兒拾掇,那一廂老定國公甘崧通知親眷,便欲擇了一黃道吉日大擺宴席,為雪團兒接風。
雪團兒丟了之後,定國公府對外隻宣稱,雪團兒去了滇南的滇王府外祖家,可帝京這些高門裡,仍有許多人家心裡頭也有點兒影子,這一回定國公府大擺宴席,用的名頭仍是國公府嫡長孫女由滇南回來了。
定國公喜氣洋洋,可武定侯府卻愁雲慘淡。
武定侯辛士安年約四十,可身形頎秀,長相俊朗不凡,年輕時有帝京雙玉的美名,此時正負著手匆匆穿過遊廊,往自家兒子的院子而去。
一旁的長隨亦步亦趨,急促地向侯爺回稟著。
“……世子爺這傷,夏大醫瞧過了,說差半寸就到心口,極為凶險,這一回高熱不退,則是因著傷口崩裂開,血流不止。大醫還說了,大約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世子爺心胸有氣血鬱結,怕是性命攸關。”
長隨看了一眼眉頭緊鎖的侯爺,又帶了點小心翼翼,“聽跟著回來的陳校尉說,世子爺是為救一位姑娘才受的傷,侯夫人……長公主殿下覺著這一位姑娘鉤住了世子爺的魂,前去教訓這位姑娘……其中不知道怎麽的,又牽扯進了定國公府早年丟掉的大姑娘,小的聽了個糊塗,也不是很明白。”
辛士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剛想追上去,卻見房門使勁兒被推開,兒子蒼白著面龐踉蹌而出,往外奔去。
身後竇雲急促地跟了上去,陳誠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急匆匆地向辛士安行禮問安:“侯爺,將軍他知道長公主殿下進了宮,這便藥也不吃衝了出去,卑職這便要跟上去,您見諒。”
辛士安捶胸頓足,急道:“備馬遞牌子進宮!”
重階金頂、皇城巍峨,西六宮的太后寢宮壽春宮裡,長公主陳爰坐在下首,正向著寶座上的母后祝太后細細地說著話,沒一時便有內監高聲唱道:“聖上駕臨。”
長公主忙起身下拜,自家兄長建德帝徉徉而來,見妹妹坐在那,親切地問了一句:“妹妹今日怎麽得空進宮了?母后這些時日還念叨著你。”
建德帝快近五十了,有些老邁的樣子,倒是能看得出來年輕時的風貌,他在上首坐下,帶了一絲疲倦的笑意,“你生的好兒子,為朕一掃邊關,把胡人逼退了兩千裡,這是不世的奇功啊!他這些年立的功勞太多,朕一時竟不知如何再封賞他了。”
長公主面上掛著顯而易見的意得,兒子出息,她這個做娘的也揚眉吐氣,在母親和兄長心裡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家天下家天下,我兒為大庸打仗,效忠的是自家舅舅,自是比旁人更忠心些。”她吹了一下茶盞上的熱氣,輕抿茶。
“說起來有一樁奇事兒,才將妹妹才同母后說過,長星帳下右玉軍力倒出了一個女扮男裝的人物,這本就是死罪不說,此人在軍中更是貪生怕死,臨陣脫逃,日日同那些兵卒們混跡一處,那場面實在是有礙觀瞻……”
建德帝好色荒淫,本就不是個賢良之主,此時聽了兩句便有些不耐煩了。
“你既說了,一定是忍不下了。憑你做主,叫宮監頒我的旨意,賜死。”
長公主得了這樣的旨意,自然是滿意了,便也不往下說了,正同兄長、母后說著話,便聽外頭有一聲回稟:“上柱國大將軍辛長星持天子之令,在宮外覲見。”
長公主心一驚,有些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見太后已然笑著說:“快宣,本宮的好外孫來了,得好好賞賜他才是。”
見建德帝頷首,那內監便往外宣了旨意,不多時,殿外清明的日光籠著一個身形頎秀的青年,緩步而來。
辛長星面色清俊,唇色卻蒼白,他此時仍是高熱不退,兩頰至耳後都掛著些許的緋色,他沉默不語,步履深穩,先是向三位尊長跪拜問安,起身之後並不落座,語音清朗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