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阮升聞弦音而聽雅意, 立時便情深意切地誇讚道:“身形穩健、拳風颯遝!”
皇帝眉頭輕蹙, “試著在氣度方面, 品評一下。”
阮升遲疑著,試探出言:“依約有一種萬夫莫可匹敵的氣度……”
皇帝收起了造型, 品味著“萬夫莫可匹敵”這幾個字, 琢磨了一時, 在龍案前坐下。
“……倒也合適。”他又蹙著眉再問, 似乎有意無意地暗示阮升, “從方才朕的眼神著手, 品評品評。”
阮升就覺得人生很艱難。
“陛下收拳的那一瞬間, 眼神裡分明刻著心志難奪四個字,有如銅心鐵膽一般的堅定意志……”
“好一個心志難奪,銅心鐵膽!”皇帝一連說了好幾個好,顯然是說進了他的心坎裡,“朕對皇后,倒也不至於到銅心鐵膽的地步,只要面對她時,能做一個石心的木人,就可以了。”
阮升笑著說是,上前為陛下寬下略濕的衣裳,腦海裡卻閃過方才雨中的龍車上,陛下扒著簾往車後看的情形,不由地心裡泛起了嘀咕:這陛下同皇后娘娘,究竟是好了,還是沒好呢?
若是好了,為什麽皇后娘娘不跟著陛下回宮呢?
若是沒好,為什麽陛下卻神清氣爽,甚至考較起了他的學問……
阮升想不通,就不想了,為陛下換了寢衣服侍著睡下不提。
到了第二日一早,外頭的雨還未消停。因不視朝的緣故,皇帝便比平時多睡了半個時辰,起身後在雨氣氤氳的廊下,又打了一套拳,沐浴更衣之後,命人把早花梨木茶幾搬到了廊下,瞧著雨景用早膳。
他難得休閑,只是將將進了一隻焦圈兒,便見九龍影壁後閃出來一抹極淺極淡的薏珠粉,小女兒頭髮被雨絲打的毛茸茸的,一手提著裙,一手當傘遮在頭上,把宮娥們甩在了身後,一路小跑地衝到自家爹爹的身前兒。
“爹爹,我哥還有人管沒人管了?我昨兒夜裡去東宮串門兒,早上天兒還沒亮,他就叫人把我扔出來了,連鋪蓋卷兒都沒放過。”
小女兒頂著毛茸茸的頭,像個落水的小狗,氣呼呼地蹲在了早膳桌前,從滿桌子的吃食裡撿了一樣芸豆卷,拿在手裡小口地吃。
雲遮跟在後頭跑過來,向陛下行了禮,這才笑著說道:“陛下萬安。是奴婢的不是,叫公主挨雨淋了。”
皇帝見著雲遮,沒來由地眼裡多了幾分複雜情緒——當年為了讓皇后“薨逝”顯得更真實些,便連雲遮都沒有告訴,要知道,雲遮可是厲厲身邊,除了楊寶厭之外最親近的人。
他回過神,道了一聲無妨,“……去歇著吧,這裡不必你費心。”
雲遮倒也不疑,直微笑著下去了。
皇帝就看著雪兔啃芸豆卷,“自打蘇元善不進宮了,你便連學也不上了,朕看啊,傅雲聲遲早要辭官——他是想去地方上歷練,拘在宮裡教你這個木頭,當真是屈才了。”
“少師該去還是得去,總不能因為教我,誤了他的前程。”乘月咬著芸豆卷,忽然就情緒低落起來,“他們都是這麽瞧女兒的麽?不愛讀書,就會耽誤人前程。顧景星也是,少師也是。”
小女兒皺著一張小臉兒,委屈的眉毛眼睛都耷拉著,皇帝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她的腦袋。
“傅雲聲可沒這麽說。”皇帝頓了頓,推了盞銀耳海參到女兒手邊兒,“顧景星這麽同你說了?”
乘月眨眨眼睛想了想,到底還是崩不住。
“其實就是不喜歡我,才會想東想西,找一堆不能做駙馬的理由。”
皇帝閉上了眼睛,隻覺得心裡發苦。
小女兒打小就愛笑,最是熨帖人心的一個,心地又是頂頂純善,雖也常常鬧脾氣哭鼻子,可從來沒有像今日一般沮喪。
“你才十四歲,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也怪爹爹,成日裡把你拘在宮裡頭,來來回回就一個顧景星,沒見識過旁的好人。你可知道你娘舅那裡,就是大理,那兒的姑娘小夥兒,逢年過節的就圍在一塊兒拉拉手、跳跳舞,那叫一個熱鬧,什麽時候爹爹也給你組一個選婿大會,你瞧上誰了,朕就給你辦了。”
乘月難得聽爹爹說起母族的事兒,暫時忘記了煩惱,頗感興趣地丟下手裡的芸豆卷,挪到了自家爹爹的椅邊兒。
“……那我娘好可惜呀,都沒怎麽和大理的小夥兒拉拉手,就嫁到大梁來了。”
皇帝的腦門上打出了一個問號。
“說你呢,別給我岔到你阿娘那裡。”他氣不打一出來,“你如今還小,眼光還不定性,你想想你那幾個親姑母,哪一個不是換了好幾茬駙馬?為什麽換?還不是眼光多變啊!”
乘月就順著爹爹的話認真想了想,然後仰頭看著自家爹爹,隱隱約約覺得爹爹的話有哪裡不對勁。
“爹啊,您就這麽教育我的嗎?少師怎麽說,人之用情貴在專一,怎麽能換來換去的啊?您自己個兒不還守著我娘呢嘛!”
皇帝被噎了一下,板起臉來,“男人專情就好了,女人不必守這規矩。”
乘月歪了歪嘴,還想抬杠,皇帝瞪了她一眼,“朕是天子,朕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