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語無倫次地說著,到末了甚至開始結巴,眼底冒著淚花,眼睫一動,淚珠兒就順著滾下來了。
“我知道了,今日那個莽古哈的人被砍了頭,也許叫你想起了不高興的事,所以心情不好是不是,”乘月拿手背抹去了,嗓音哽咽著,“我原該送了元善就該回去睡覺了,做什麽要來這裡——顧景星,我明兒再來找你,你別不高興了……”
桌案處沒了燈,顧景星像是站在暗處不言不動。
像是生怕他再說出什麽決絕的話來,乘月急慌慌地轉身,提了裙往步司外奔去了。
雲遮提了小籃跟上去,臨出了步司的門,不免投過去無奈一眼。
公主在前方跑的極快,像隻躲雨的小兔兒,一直奔至禦河旁的花影兒小道,才停下來,耷拉著腦袋慢慢走。
她來時身後跟了十幾個內官宮娥,這一時雲遮叫他們遠遠地隨著不要靠近,隻隨上了公主的腳步,慢慢地陪著她走。
禦河裡未眠的小鴨撲棱著翅膀遊過,在夜色下化開一圈一圈的漣漪,隔岸花枝遮擋著的宮殿金瓦紅牆,靜謐而深沉,將世界的靜又擴大幾分。
雲遮提著燈隨在公主身邊走,裙角前處一片安靜的光,公主的頭垂的低低的,使她瞧不起清楚公主的神情,可裙角前的光亮地面上,卻悄無聲息地接收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誠如顧世子所說,這世上好男兒千千萬,的確不該嫁給叫自己傷心落淚的人。”
雲遮愛公主如眼珠,方才目睹了顧景星與公主的言談,這一時說話不免帶了氣,“不管他因了什麽原因這樣決絕,在奴婢這裡,今晚這一茬是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了。”
她越說心裡越難受,聽著身邊公主淺淺的呼吸,隻覺心都要碎掉了。
“橫豎公主還小,咱們好好選選,總有比他還好的……”
雲遮托著公主的手慢慢走,話音輕輕落了地,身邊的小公主卻頓住了腳步,良久都沒有說話。
月亮毫不吝嗇,將每一處都灑遍了嬌人的瑩玉色,禦河裡的小鴨偶爾幾聲呱呱,尤顯出清夜的靜沉,公主轉過面龐看向雲遮,月色撲進了她的眼眸,清透純質。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
雲遮望著公主眼眸裡的傷心,心疼的無以複加。
“奴婢知道。可他鐵了心許國,刀槍無眼,疆場殘酷,萬一他在戰場上陷落,甚至殉了國,到了那時,公主又該當如何?”
公主不言聲,隻將臉轉過去,慢慢地向前走。
“我會千裡萬裡的去尋他的屍骨,一樣一樣地裝起來,將他帶回家。”
清夜沉如水,雲遮陪著公主慢慢回了寢宮,那一廂步司裡,顧景星一夜未眠,在第二日的一早,領軍去往乾清宮門前護聖駕。
皇帝昨夜批閱奏折至深夜,這一時東方才亮了一線,便又要起身。
他是個勤勉克己之人,每日起身後都要在院中打一套羅漢拳,方才洗漱更衣去視朝。
今日院中,顧景星換了勁裝正候著,皇帝望見他眉眼英俊,形容清勁的樣子,不自覺心中又有幾分滿意。
他從前晨練都是自己個兒打一套,自打顧景星回來後,便常常傳他來喂招,又知道他這半年都要備試武舉,也有心考較他的武藝。
再者,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
從前這小子小的時候,皇帝便很喜歡他,只是一句畫凌煙甘泉,讓他打消了選他為婿的念頭。
哪知今歲,這小子竟然從北境凱旋,又立下了這般大功,皇帝更為滿意,這便賜他在宮中行走,也好再度考察他的人品。
顧景星同陛下過了十八手羅漢拳,較量結果自然令皇帝滿意,他負手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銳利眼神落在他的眉眼上。
“……過了十月,便要十八歲了吧。”皇帝拿了棉帕拭手,閑話一句,“中了功名便可正經八百的領兵打仗了。朕還記得你的志願。”
顧景星垂首說是,“此次武舉,臣必定全力以赴。”
年輕人意氣風發,皇帝很是讚許。他從前想的多,生怕女兒受苦,如今倒也想通幾分:一心報國的有志青年何錯之有?放眼整個大梁,能在軍中歷練五年,十幾歲便立下大大小小戰功的人,又能有幾個?這樣的人做他的駙馬,再合適不過。
再者說了,他在外征戰,女兒出降不出宮,家裡人也放心,省的選個足不出戶的世家子,女兒還不要成日裡在宮外住?
他越想越滿意,這便又道:“明年再去北境,該要定下親事了,你父親母親,可有中意的人選呢?”
皇帝雖貴為九五至尊,卻也是養女兒的父親,直接開口賜婚,顯得自家多倒貼似的,故而提點一句,故作了幾分矜持。
只看這孩子有幾分誠心了——這些時日女兒身邊人時時來報,隻說公主與他常常玩在一處,想來是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在的。
皇帝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也許是晨光略有些刺目,使他的眉間淺蹙了一道,微微頷首向陛下拱手。
“臣一心許國,無意婚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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