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清朗,顧景星的嗓音輕而緩,隻將這些軍事上的事,同乘月細細分說。
“……說起來,鉞戎歸附大梁,其最大的功臣當是公主的外祖。他守西南邊界二十年,倘或不是他打下的根基,鉞戎不會那麽容易歸附。”
乘月聞言有些訝異,她從不曾見過自己的外祖父,隻知舅舅鎮南王段酲,年年過年都會親自來帝京,為她獻上一整個車隊的年禮,再同她說些體貼的話。
舅甥二人見得少,雖不甚親密,乘月卻很喜歡舅舅,每每都要問他一些滇南的風物人情,舅舅也很疼愛她,只要是她話裡提及的,沒過多久,便會從滇南快馬送過來。
“我外祖父的畫像,如今還掛在凌煙閣呢!我知道他是大梁的功臣,卻不知道他有這般勝績。”
乘月輕聲說著,起先還有些小小的自豪,其後聲音卻低了下去,想到了元善,也想到了自己的娘親,“那他殉國時,娘親的心一定很疼。”
也不知道今夜是怎麽了,許是中秋夜的緣故,乘月的鼻子又酸了,眼睛不自覺地紅了一圈,秋夜的涼風一吹,她便落了一滴淚下來。
沉鬱撲進了顧景星的眼中,他轉頭看她,輕輕歎了一息,轉而卻笑了,
“公主這麽哭,往後……”他頓了頓,聲音漸輕,“可怎麽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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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負嬋娟
懸在桂殿蘭宮上的一輪滿月, 像是南豐上貢來的蜜桔,顏色黃的喜人。
挺翹鼻尖上還頂著一點兒微紅的小公主,聽著身旁人的輕言, 自然而然的接了口。
“是啊,可怎麽好啊……”公主泫然欲泣的舉起了手指, 視線聚焦在自己的十指尖兒, 見原本柔嫩的指腹染了一圈兒顯著的黃色, 尤以拇指食指的指腹最為明顯,她更悲傷了,兩隻手舉的更高, 顫抖起來, “我的手可怎麽好啊……”
公主嗚咽一聲, 打破了夜的清謐, 像是夜風吹動了婆娑的花枝, 搖曳間一口咬住了月亮。
顧景星轉頭看去, 小公主垂墜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兒, 委屈巴巴地把兩隻小手張開給他瞧。
“……攏共就剝了兩隻小蜜桔, 手指尖兒就染成這樣, 好醜啊。”
她扁著嘴巴的樣子委實可愛, 顧景星失笑,垂睫看了看她的手指, “公主為誰剝蜜桔了?”
乘月還傷心著呢, 聽他突然問這個, 便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頭舉在月亮下給他看, “給元善……”
身旁人嗯了一聲, 視線向上, 追在她的手指, “這樣也很可愛。”
乘月卻覺得不好看,向著雲遮招手,雲遮會了意,輕輕漫漫地走過來,笑著看了看公主纖細的手指。
“一時拿鹽搓一搓,便掉了。”她哄了哄公主,“櫻珠在花房裡搗照殿紅,公主也可以回去染了顏色蓋上。”
雲遮既說了,乘月便有些心動。
她小的時候常染指甲玩兒,還要給爹爹染指甲的,長大了反而沒興趣了。
“橫豎元善吃了酒便出宮回家了,一時散了席,我要去花房瞧一瞧我養的花兒。”
她站起身,往兔兒山張望過去,遙遙瞧見那石階上,執刀的衛軍肅立在深寂的夜色裡,她知道顧景星尚有公乾,這便順勢彎了彎手指,同他道別。
“我走啦。”
顧景星說嗯,站起身來迎送公主。
乘月心思純質,哭了一場有了主意,心情便好了許多。
她往仁壽宮裡走的腳步輕快,近轉角處時,又回身看了一眼顧景星,那黑如點墨的眼眸在月色下,顯出了幾分稚拙的可愛。
顧景星目送公主回宮,靜立月下,良久才提腳向神武門下步軍司去。
今夜是戍守京城的步軍各廂指揮使遞送戍守公文的日子,看完這些公文,怕是要到後半夜。
清肅的身影行在宮闕裡,遠離了仁壽宮的熙攘與喜慶,世界變得無比靜謐,偶有風吹動了枝葉,沙啞的無言令他想到了傍晚時分的那一場慰問。
原本與宋博約、鄧直芳約好,後日去往先鋒營安置軍眷的鐵匠胡同,去探望先鋒營陣亡將士的親眷,只因步軍司接到了戍守北城的任務,顧景星便改在了今日的傍晚。
先鋒營燕翼在慶州大捷中,一共有三十位將士陣亡,其中有六人,乃是帝京左近人士。
因棺木要被葬入九公山的英陵,靈牌也會供奉在忠烈祠,這六位將士的親眷們由京城左近趕來,被安置在鐵匠胡同。
先鋒營同別的部營不大一樣,每一次戰役之前,一整個先鋒營都會衝在最前,每一次的刺探、潛伏、衝鋒,都會使先鋒營將士之間的同袍之情,更緊密幾分。
顧景星身為先鋒營的指揮,領著他們從屍山血海裡闖出來,早已視每一個人為至親的兄弟,故而一路隱忍的悲愴之情,在踏入鐵匠胡同那一刻,便再也掩飾不住。
其實他見慣了生死。
見慣了風煙滾滾下的屍山血海,見慣了昨日還圍著篝火一道吃乾糧的同袍,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除了斬殺眼前一個又一個敵人以外,毫無救他們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