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原在鸞車裡裝乖,聞聽的周遭的空氣安靜的可怕,這便掀了窗外一角,悄悄向外探望。
她的儀仗隊列盡頭,是這樣一支肅殺的隊伍,許是知道公主鸞駕在前,那打頭的年輕將官將身後的隊伍止停,遙遙地立在風沙裡。
乘月雖不知他們是誰,卻能感受到濃烈的悲壯氛圍,隻悄悄地問向盛玢。
盛玢方才已然將此事打探清晰,這便隨著公主的鸞車慢慢行,低聲道:“……是護國軍右路先鋒營燕翼的陣亡將士魂歸故土。殿下請往城牆下端看,他們的親眷正在候著。”
那城牆下親眷們的神情如何,乘月瞧不清楚,可她一定知道她們在哭,乘月心裡沉甸甸的,她知道先鋒營,那是顧景星先前的營屬,慶州大捷中,先鋒營生擒了莽古哈黑鷹部的大太子,立下了赫赫戰功,在這些戰功背後,是殉國將士的鮮血與忠心。
“停止進城。讓出路來,教他們先行。”乘月舉頭望了望高天上斜下來的秋陽,眼中有幾分憂色,“……你打發人去知會顧景星一聲兒,隻說他的部營來了,本公主準他一日的假。”
盛玢領命而去,將命令下達,幾息之間公主儀仗便停止了前行,長長的一列停在了路邊。
風沙盡頭的將士們得知了殿下讓行的消息,紛紛下馬行軍禮,向著公主的鸞車高聲拜謝殿下,方才上馬驅車往城中騎行。
乘月在鸞車裡向外探看,但見運送棺木的隊列進了安定門,那些披麻的親眷們紛紛跟了上去,圍在棺木馬車旁跟著走,哭聲頓起,令人聽了幾欲落淚。
乘月心裡酸酸的,也不知這樣的情緒從何而起,那運送棺木的隊列進城去,慢慢地行遠了,有侍衛來為後面馬車裡的少師遞來口信。
“啟稟殿下,少師大人說,(1)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殿下做的很好。”
乘月雖文墨不大精通,卻也知這首詩的意思,她坐回鸞車,想著少師從前授課時,同她們說起大梁與莽古哈人幾十年的戰爭。
公主儀仗慢慢地前行著,乘月既想到這兒,索性打發侍衛去後車請少師來她的鸞車,說一說話。
少師在後車中也頗多唏噓感傷,聞聽公主傳召,這便上了公主的馬車。
雲遮為少師奉上了滇地的烏龍茶,乘月便托腮向少師討教。
“大梁與莽古哈人打了這麽多年的仗,為何總是不能將他們徹底趕走?”
少師垂睫品茶,清雅的眉眼在茶的霧氣裡微蹙。
“立國之初,莽古哈人被驅離中原,趕到了極北苦寒之地,雖看似難再重返中原,可他們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之族,時刻遊走轉移著。漠北、北境這一條邊境線上的州府,受到了他們無窮盡的侵擾。倘或想深入極北進行北伐,徹底剿滅莽古哈人,則要受補給的牽製,消耗大量的兵力與物力。”
“慶州去歲被莽古哈人搶去,燒殺搶掠罄竹難書。這一回的慶州大捷為何舉國歡慶,蓋因奪回了大梁的州府,解救了受苦的百姓。”
乘月默默地聽著,問道:“莽古哈人很凶惡麽?上個月顧景星押解進宮一個莽古哈的大太子,長得十分魁梧,眼神也很凶神惡煞……”
少師歎了一氣,“從前莽古哈人統治中原時,漢人豬狗不如,被莽古哈人隨意打殺。退出中原時,他們所經過的城池,無一例外遭到了大規模的屠城,我大梁子民死傷百萬之多。其後被驅趕出中原,他們仍舊不斷地侵擾我大梁州府,每攻下一座城池或村鎮,必定會大肆屠城,所過之處,屍山血海。”
乘月聽到這裡,有些膽戰心驚,“守邊的將士們,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惡鬼嗎……”
少師說是,眉宇間幾分沉重。
“聽聞明日在西四牌樓,那個臭名昭著的莽古哈黑鷹部族大太子便會被處斬,多少也能平臣這等文臣之鬱氣。”
少師自有一番文人風骨,乘月從前隻知大梁與莽古哈的戰事不絕,今日才知其暴虐,再回憶起草原上那一位手裡牽著兩個娃娃,背上還背著一個奶娃娃的年輕婦人杜英娘,她的父兄皆戰死的境遇,更覺出幾分哀情來。
因了這些所見所聞,乘月回到仁壽宮裡,被皇祖母摟著說了半天話,情緒都還有些低落。
太娘娘見狀,以為她一是舟車勞頓的,困乏了,二則她爹爹又在議政,不能第一時間來瞧她,或許孩子不高興了,這便拍拍她的手,叫乘月回暖閣裡歇著去。
“你爹爹聽完了政事,晚間一定會來瞧你,別不高興了啊!明兒早晨,祖母叫人蒸桂花糖藕給你吃。”
乘月沒精打采地回了暖閣,洗漱更衣一覺睡到了天蒙蒙亮,還記恨著莽古哈人呢,這便打定了主意,叫人去喚盛玢來。
“我今兒要喬裝去西四牌樓瞧砍頭去。”
盛玢嚇得魂飛魄散,強裝了鎮定跪下道:“臣鬥膽,公主可得了陛下恩準了?”
乘月坐在寶座上踢腿,“我是萬金的公主,陛下視我為眼珠子,無有不應的,自然恩準。”
她虛晃一招,把爹爹賜給她的赤金令牌晃了晃,催促他,“我扮了尋常女兒家去,神不知鬼不覺的,誰也不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