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想到了什麽心事,太娘娘溫慈的眼睛裡,忽然就生出了幾分慍意。
“你呀,千萬不要隨你爹爹的死心眼!”
乘月不明白,雲遮卻在側旁垂下了頭,心裡一陣酸澀。
公主默不作聲地聽著,太娘娘見孫兒似乎聽進去了,這便又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說道:“你哥哥明日就回宮了,月余不見,哀家還挺想你哥哥這個強種,明兒咱們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才是。”
這個消息的確叫乘月開心,她抹了抹眼淚,嗚咽著說:“哥哥回來了就好了,我叫我哥哥去揍他……”
公主孩子氣的話惹笑了太后娘娘,旋即又是一陣兒憐愛,隻撫了撫孫女的頭,岔開了方才的話題。
到了第二日的寅時一刻,鴉青色的夜幕下,帝京城的麗正門悄然開啟,一整列形容肅穆的護衛軍靜默無聲地列隊而入,在車隊的正中心,是四駕的王青蓋車,因天氣尚不算太冷,馬車三面的帳簾皆卷起,其間坐著的年輕人,眼眸微閉,神色疲倦,正是大梁皇太子江步寰。
他三個月前代天子巡視中原黃水沿岸之民生,前日便輕簡行裝,晝行夜伏,於此刻趕回帝,一直進了麗正門,換乘了皇太子所乘的馬車,神情方才送泛下來。
四更進城,整個帝京城都還在沉睡之中,禁軍清了道,分列麗正門大街兩側,並不算擾民。
皇太子擁有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又因這一年常奔波在外的緣故,使這份俊美多了些許的堅毅,愈發風采迷人。
他並不像陛下,倒更肖其母段柔藍,那年皇后故去,江步寰已有四歲,對其母的記憶比乘月更多一些。
麗正門大街兩旁的民宅很少,能在此地購置房產的,必要有萬萬家財不說,還需得有些皇親國戚的關系,這一時大街上靜悄悄,一側的小樓上卻悄悄開了一扇窗,有一位女子只露了眼睛望外探看,那眼神多有哀戚。
正是從大理趕了六千裡進京的段柔藍,她是老鎮南王的女兒,如今滿打滿算三十四歲,只是歲月不敗美人,現如今的她倒比十三年前更美上一個台階。
她的奶母楊寶嚴在一旁小聲兒道:“……消息必不會錯,咱們就是算準了這個時機來的,不過說好了,您看就看,可別哭,驚動了樓下的守軍,抓起來面了聖可怎麽好?”
段柔藍一顆心全在大街上,不免探出頭去看,只是還沒見著動靜,這便縮回去同她奶娘說話。
“我怕什麽?”
奶娘不免無奈地看了她一樣,索性把話說開,“您怕什麽你還不知道?單雲遮那小丫頭那裡,您就對不住。”
段柔藍心裡咯噔一跳,回身瞪她,“我今兒是不想哭的,你可別惹我!”
“說起來,雲遮那孩子命可苦……”楊寶嚴歎著氣,見自家郡主娘娘眼裡包了淚,這便知趣閉嘴,“行行行,您那時候身不由己,也沒顧上雲遮,不怪您啊。”
說話間,便聽有回避的鞭聲響起,段柔藍慌的渾身一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捏著帕子趴在了窗子口往下探看去。
那大街上遙遙行來了肅穆的禁軍,其間的馬車上正坐了一位清瘦平和的少年,眉眼流轉間自有一番清貴之韻。
段柔藍的眼睛便移不開了,隻將帕子死死抵在嘴邊,眼淚如雨似的落下來。
正哭的不能自已,忽聽樓下一聲斷喝,段柔藍何等機敏,一下就將頭縮回去,豈料慌中出亂,手裡的帕子落了下去。
江步寰只聽有禁軍護衛斷喝一聲,想來是兩側民居裡有人細窺罷了,倒不以為意,只是上方卻飄飄而來一方帕子,正落在路邊,禁軍侍衛撿起來,正欲收起來,江步寰目力極佳,正好看見那方手帕潔白如雲,其上繡了一山一海,倒像是他打小看慣了的風景。
他這一時閑適,便叫那護衛把帕子呈上來,果見那方潔白的帕子上,繡的果然是大理的“風花雪月”
一時間心裡藏著的情緒又有些發散,他將帕子拿在了手心裡,示意護衛去查帕子的主人,這才百感交集地入了紫禁城。
因皇太子是四更回來,一整個皇宮都睡下了,只有皇帝等著他,見他風塵仆仆而回,皇帝心裡自有一番心疼,面上卻不顯,只聽他將這三月的見聞與政務一一呈稟上來,父子二人便說到了天邊翻起了魚肚白。
政務秉奏大半,皇帝看了看外頭的天光,這便道了聲晚間再說。
江步寰這便拱手告辭,顯是半點都不想留在這兒,皇帝倒生氣了,一拍龍案。
“怎麽了?哪裡受了氣到朕這兒擺臉子?摜的你!”
江步寰冷冷地轉了身,“兒臣不敢。”
皇帝見到兒子這等桀驁的面目就來火,氣的走出了龍案。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怎麽著,你要記朕的仇記一輩子?”
江步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從袖袋裡掏出了那方剛才落下來的帕子,展開在了皇帝的眼前。
“兒臣並不記仇,兒臣只是偶然撿到了這方風花雪月的帕子,想到兒臣的娘躺在冰冷的墓穴裡,再不能看到這般美景,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皇帝一把將他手裡的帕子奪過來,狠狠地扔在地上。
“看來你我父子之間的感情,很好挑撥,找個人往你面前說幾句有關於你娘親的事,你就能造朕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