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聞言,大眼睛一下子就蓄滿了淚,昨夜等爹爹不回的委屈伴隨著失望,一股腦地發散出來。
“我才是最重要的呀,我也很重要啊。”
乘月抽抽噎噎地哭,她今日才滿六歲,才不懂什麽廟堂天下,她只知道今兒是她六歲的生辰,爹爹卻不來,簡直是太讓她傷心了。
太娘娘瞧著她哭,這下可心疼壞了,一時間仁壽宮裡上上下下全來哄她,到末了,雲遮給乘月換上了今日的新衣裙,她才好些。
到了暮色四降時,小鸞車載著乘月往兔兒山去,坐進了琉璃房子,同鎮北侯府的蘇元善見了面,乘月的心情便又高興起來。
蘇元善是鎮北侯府的大姑娘,她爹爹是平叛南域的功臣,如今駐守在雁門關,她如今雖才整七歲,可會養花的才名已滿了整個帝京。
她是個極秀雅的小姑娘,一笑眼睛就會彎成月牙,說話時候先想一下才開口,聲音也溫溫柔柔的,她不是頭一次進宮了,可這一回是單獨赴公主的生辰宴,見到了乘月,還是有些緊張。
乘月卻很喜歡她,同她甫一見面就拉起了手,沒一時就頭碰著頭去研究玻璃房子裡的山茶花去了。
這次是小孩子們的聚會,除了蘇元善以外,太娘娘還請了年後要來侍讀的宗親,全是些七八歲的孩子,雖隻六個人,卻仍吵得太娘娘腦仁兒疼,她將流離房子讓給了猴兒們,自己個兒回仁壽宮裡呆著去了。
因是借著乘月生辰的由頭,想給她找些玩伴一道兒玩耍,故而在酒席也不似尋常一般正兒八經地擺了幾桌,而是拚了五張長桌,上頭擺了各色吃食,南邊的點心北邊的糕,再有炸的酥酥的藕丸子肉丸子小炸魚,還有各式各樣的小零嘴,花花綠綠的飴糖,孩子們圍著乘月說話,倒顧不上吃了。
孩子們的交際簡單而純質,人人都帶了禮物,堆疊在一塊,寧王家的小縣主江盛雲托著腮問,“人都到齊了麽?公主拆禮物罷!”
當著人前拆禮物,可不是什麽規矩事,可孩子們哪兒有規矩啊,乘月心裡裝著事兒,興致就不大高,往那流離房子外看一眼,還是瞧不見駙馬的身影。
“駙馬還沒來……”乘月有點不高興,她仰頭喚雲遮,“靖國公夫人來了麽?”
雲遮知道乘月所思所想,這便彎下身子應她,“奴婢往門前迎一迎。”
乘月沒精打采的,拆禮物也拆的提不起精神,後來在兔兒山圈出的一塊樹林子裡探險、挖泥坑她沒什麽興趣,玩了一刻鍾,便陸陸續續地有通傳過來,小客人們家裡都派了車在宮門前候著了。
人多在一塊兒,還能暫且忘了不高興,可熱鬧散了場,無邊的傷感就籠罩了乘月。
她打小是個樂呵呵的孩子,便是哭都是嚇唬人,可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傷心了,她拋下後頭的宮人,往琉璃房子裡去,在花圃裡長得參差不齊的花後頭找了一塊地,坐在那兒望呆。
天黑沉沉的,琉璃房子外宮燈數盞,一團一團的光如瑩玉,雲遮在外頭輕喚她,卻不進來,顯是明白小女兒的傷心事。
琉璃房子裡的土是由遼東運過來的黑土,最是適宜養花的,乘月抱著膝,不自覺便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頭,在地上挖黑土玩兒。
她不是這世上頂頂重要的麽?是乘著月亮來的小雪兔,降落的時候為大梁帶來了祥瑞,爹爹說,那一年國中水草豐茂、麥穗兩歧,歲物豐成,天下太平。
可為什麽頂頂重要的她,過生辰的時候,爹爹卻不來呢?
這般想來,她也許不是頂頂重要的吧?朋友們都被接回家了,人人都有娘疼,蘇元善頭上的兩朵元寶髻也是她娘親手為她綁的呢。
她越想越傷心,卻傷心越困,她揉揉眼睛,手上沾的黑土蹭上去,眼圈就黑了。
良久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在夯實的黑土上踩的深穩,乘月好奇地抬起眼——
月亮的光照進了琉璃房子,落在來人的肩頭,少年身不染塵,緩步近前幾寸,在乘月的眼前停住腳步。
一整個兔兒山的委屈湧上來,乘月向上伸出了小胖胳膊,眼巴巴地望住他。
“哥哥……”她哽咽,“你的娘親呢?”
顧景星遲疑地頓住了,繼而卻並未回應她的話,而是旋身在她的身側坐下。
“你怎麽了?”他問,語聲輕輕,像是怕驚動了誰。
也許一個人還不會哭,最怕有人突然問一句怎麽了,小孩子更是如此,乘月嘴一撇,眼淚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我生辰,爹爹也不來,你也不來,靖國公夫人也不來……”她哭倒在顧景星的手臂上,委屈的無以複加,“我不是頂頂重要的麽?”
長的細弱的花枝探過來,他似乎還不慣有小孩兒哭倒在他的身上,幾分無措。
“抱歉,是我來遲了。”
抱著他的那隻小胖手原是蜷著的,聽他說抱歉,五指便張開了,於是顧景星看見了上頭沾染的黑泥,在乘月抬手去揉眼睛的一刹那,他捉住了這隻小髒手的手腕。
他說洗手去,捉著乘月的小手走到了銅缸邊兒,從裡頭舀了一瓢水。
乘月不哭了,乖覺地把兩隻手並在一處接著,顧景星拿瓢的手翻轉半邊,水流向下流淌在乘月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