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視線看向遠處那座城池,它在黑暗裡佇立著,沒有一點光亮,像是一座死城。
“誠然,我是有救顧景星的私心,但你們好好想想,由寧武關去往長興嶺的這一條路上,不是只有他一支部隊。兵部知道東路軍被圍長興嶺,往這裡源源不斷地派兵馳援,即便我們做不了什麽,卻可以先行示警,不叫太多人被圍剿暗算。”
林淵衝同盛玢二人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面上不免露出了震撼之色,齊齊行軍禮道:“臣領命。”
乘月說了好些話,倒有些口渴了,隻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幾大口水,仰頭間不免再去看遠處的城池,忽聽得有隱隱約約的哀嚎聲,乘月險些嗆了水,放下水袋豎起了耳朵聽,這下聽得更清晰了,千真萬確是有人在哀嚎著,那聲嗡嗡的,像有千百人之眾。
她的心一凜,站起身拔腿就去,林淵衝與盛玢雖覺公主實在毫無野外作戰經驗,這個時候不該貿然而去,但也只能迅疾地跟上。
往那哀嚎聲傳來聲越跑越近,漸漸就到了那黑暗裡佇立的城池之下,公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後退踉蹌了幾步,捂住了嘴。
那暗無天日的城門下,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躺在那裡,有的人在翻滾著,有人在蠕動著,乘月哪裡見過這等場面,隻嚇得渾身寒毛豎起,在下一刻,腿上似乎被人抱住了,乘月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地嚇了出來,在低頭看去,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嘴裡說著救命,又在下一刻昏厥了過去。
林淵衝和盛玢,以及三藝圍住了公主,將她扶起來,乘月手也在抖,指著眼面前黑暗裡的人道,“快,快去看看是怎麽了。”
林淵衝領著兵士往那人堆裡去,無聲地、逐一翻找著,到底救出來好些人,再將他們安置在左近的密林裡。
“他們穿的都是漢人的衣衫,是咱們大梁的百姓……”乘月說話已然不成個了,顫抖著站起身,往那密林去,“阿詩、阿禮,快將你們滇南的藥給他們用上。”
那些僥幸還活著的百姓便是這座化德城中的人,此時見有人來救,都哀嚎著哭了起來,其中有一個傷勢不算重的漢子顫著聲說道:“莽賊奪了化德,夜裡便開始屠城……是咱們大粱的軍隊來救咱們了嗎……”
“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都死絕了啊……”那漢子哭倒在地上,整個人蜷縮著,像是經受了巨大的重創。
乘月再不敢聽,隻沉重著腳步往旁邊讓了讓,再命盛玢等人去救人。
她知道漠北與北境百姓受外敵侵擾,也知道莽賊殘暴,卻竟不知殘暴至此,若非親身來這裡走一遭,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曉這些人間疾苦。
她捂住臉,悄悄地哭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阿詩便默默地走了過來,一身沾了血,是為了救治那些百姓所致,她看著公主哭紅了的雙眼,垂著眼睛說道:“公主,我先前不以為然,眼下卻明白了許多……”
乘月想了想,知道了她在說什麽,隻握了握她的手,小聲道:“你是滇南人,漢話都說不流利,不必自責。”
她站起身,不敢再看那些受了傷了百姓,隻叫過林淵衝與盛玢商量著:“……我知道莽賊會去而複返,可這些百姓都是大梁的子民,我不能放任他們不管。”
林淵衝看見化德城裡的慘狀,也覺心裡沉痛,隻點頭應是,乘月思來想去,道:“這裡離關內尚不算遠,若能留下三百人護送這些百姓往關內去,便安全了。”
只是如今身邊只有這兩千人,再分兵,恐怕難以為繼,幾人正為難著,忽聽得地面有隱隱約約地轟鳴聲震起,林淵衝為人機警,連忙命所有人隱蔽,在黑暗裡看出去,來者竟是一支上萬人的精銳,那為首執旗的士兵招展了大旗,上頭分明寫著威風凜凜的一個梁字。
乘月不知這支軍隊是誰,隻靜觀其變,好在下一瞬,大旗之後的馬上跳下來一人,氣宇軒昂,面容英俊,竟是鉞戎王世子張垂恕。
鉞戎乃是西北的小國,歸附之後大梁允許王府容留萬人的軍甲,編入西北軍,此次進攻莽賊,西北軍並不曾參戰,故而張垂恕一接到公主的消息,這便連夜點兵,隨著來人一道追來。
乘月見到了張垂恕,又看他領了萬人,心立時便落定了,由暗處走出來,喊了一聲他。
張垂恕上月得知公主遇襲,進宮後卻不曾見到公主,心中一直牽掛著,又因公主恩典得以回到鉞戎,心中無比感念,再加上鉞戎歸附大梁數十年,卻一直不得朝廷重用的機會,此時見到了公主的訊息,鉞戎王便急點精兵,命張垂恕務必要全力以赴,襄助公主。
他以軍禮向公主問安,心情幾分激蕩:“臣鉞戎王世子張垂恕,聽從公主殿下差遣。”
乘月叫他起來,也不多言,隻向他說到身後的百姓,請他安排人馬送百姓入關。
張垂恕立時聽命,吩咐下去,乘月翻身上馬,盛玢護衛在側,忽見公主回身往那些正相扶著的大梁百姓看去,看了許久。
“盛玢,方才我還想不清楚到底要去長興嶺做什麽,眼下卻好像明白了。我既身在這暗無天日的北境,總要做些什麽,才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