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禮統統沒回答,他看向黃櫨,目光向下,落在襯衫衣擺,停頓半秒,然後才收回視線。
像是大腦運轉時的無意識動作,黃櫨看見他手指套入鑰匙圈環中,輕輕轉了幾下。
“宴禮,你在聽嗎?”
“抱歉媽,我剛才有些走神了,您說什麽?”
電話裡的女人重複著:“問你過完年是留在青漓,還是去帝都……”
頓了頓,女人忽然換了問題,“你那邊,家裡有其他人在嗎?”
這時候黃櫨已經走到沙發旁,正在用目光巡視著桌子,想要找茶杯倒一杯煮好的涼茶喝。
聽見電話裡的問句,她一時無措,看向孟宴禮。
孟宴禮倒是語氣平靜地說:“是黃櫨。之前和您說起過的,我女朋友。”
“是黃櫨在呀,那很好,有人陪你,我和你爸爸也放心些。”
黃櫨聽他這麽大方地和父母提到她,一時發怔,沒聽清電話裡說了什麽。
再回神時,只聽到孟宴禮說,“嗯,她今早到青漓的,來陪我過年。”
他聲音裡似乎帶了些小小的、不易察覺的炫耀勁兒。
可是她探身仔細去觀察,他臉上又沒什麽特別的表情。
黃櫨坐在孟宴禮身邊,聽到他媽媽難得露出輕松的語氣:“宴禮,媽媽方便和她打招呼嗎?”
孟宴禮沒直接回答,而是以眼神詢問黃櫨。
她很大方地開口:“阿姨您好,我是黃櫨。新年快樂。”
“你好黃櫨,你也新年快樂。我是宴禮的媽媽,聽他提起過你的。真高興聽見你在青漓過年。”
其實孟宴禮的媽媽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好相處,黃櫨在聽見她小聲說“老公,快來,宴禮的女朋友在,你也來聽聽她的聲音”時,回憶起照片上她面對嘻笑打鬧的兩個兒子露出的,無奈又寵溺的笑容。
對話很隨意的,左不過就是國內的天氣和新年的話題,氣氛也不錯。
只不過說到後面,孟宴禮的媽媽聲音裡帶上了些哽咽。
黃櫨慌張地看向孟宴禮,孟宴禮拍拍她的頭,示意她沒事。
他關了揚聲器,把手貼在他自己耳邊:“媽,我帶黃櫨去海邊走走,那邊有人在放煙花。嗯,好,你讓爸陪你去吧,別自己一個人。好的,那我掛了,新年快樂。”
電話剛掛斷,黃櫨馬上抓住孟宴禮的胳膊:“阿姨她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
“沒有,和你沒關系。”
孟宴禮告訴黃櫨,他媽媽哭應該只是因為聽見她的聲音,聯想到了孟政一和葉燁。可能也產生了一些,類似於“政一如果還活著,也許已經結婚了”的遺憾。
“我弟離開後,她狀態一直不好。在她的世界裡,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總也走不出來。或許我們都有些走不出來,但她是最難的那個。”
孟宴禮倒了一杯涼茶給黃櫨,“別緊張,不是因為你才哭的。”
“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
“嗯,希望。”
本來氣氛還有些凝重,但孟宴禮忽然問黃櫨:“春天時我爸媽會去一趟帝都,他們很想見見你。要見家長了,緊張嗎?”
“特地來看我的?”
“應該是吧。我回國這麽多年,他們也沒專程來看過我。”
黃櫨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孟宴禮。
她說,孟宴禮,我不是第一次見你的家人了,我見過孟政一。
黃櫨給孟宴禮講過中考結束後她去國外見媽媽的事情,也講過那場車禍。所以他很快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愣了愣,垂眸隱掉一些情緒,再抬眼時,又是那個從容平靜的他:“那等你見過我爸媽,也算是見了我的所有家人了。”
“我有點緊張。”
“別緊張,緊張的該是我。”
“為什麽,我爸爸很喜歡你。”
“但選女婿的話,他大概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人能配得上他的女兒。”孟宴禮玩笑著說,他已經做好了被打斷雙腿的準備。
黃櫨用玩笑回敬他:“那我會幫你推輪椅的。”
涼茶喝過幾盞,孟宴禮才問她,怎麽穿著襯衫下樓。
“我沒找到我的衣服……”
孟宴禮想了想:“我幫你洗過,烘乾後也許忘了拿到臥室去。”
外面又跑過一群孩子,身影隱在霧色中。
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精靈,嬉笑著從門前經過,很快消失不見。
“孟宴禮,你以前都怎麽過年的?”
“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不需要工作的話,晚起兩個小時。”
“我們出去玩吧,去買煙花爆竹和零食!”
“好。”
換下襯衫後,黃櫨居然冒出一句:“我還挺喜歡穿你這個襯衫的,料子比我想象中舒服。”
孟宴禮吻她的側臉,然後淺笑著,在她耳邊說:“那就晚上回來再穿。”
這天是年三十,青漓小城年味很足。
當地人相信,一定要在舊年的最後這天放爆竹,把過去的霉運驅逐,迎接嶄新的、幸運的一年。
黃櫨和孟宴禮出門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爆竹燃放後的硝煙味道。
天色漸暗,那些煙花顯露出形態,像一朵朵蓬松的菊,炸開在夜霧中。
黃櫨出門連手機都沒帶,拿著孟宴禮的錢包,站在附近唯一一家沒有因過年歇業的商店門前,像個暴發戶似的挑了個最多的、5000響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