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則祖父,你不知嗎?”
顧言偏過頭,淡淡道。
她哪裡能知道,又沒有人告訴過她。
陸芸有些恍惚,她光知那圓臉笑嘻嘻的王世則家裡是做官的,可不知是位列九卿的尚書郎,想她自從跟顧言上京來,見到的多大官都不是官了,甭管這群平日裡看著多不靠譜的狐朋狗友,一個磚頭砸下來,家裡十個有九個都是三品朝上。
禦史的話一出來,眾人唏噓一片,這可是戶部一把手的批章,那還有什麽好說的,陸安歌聽到這話,本就蒼白的臉色,徹底沒了丁點血色。
“今日之訴案,案情複雜,涉及人數眾多,本官現把此案堂審整理上報,待明日公示於榜文之上,至於嚴穩婆之死……”
陸安歌心裡跳了下,她抬起眼皮看向禦史大人,只聽他肅穆道:
“雖這嚴穩婆死因不明,但你即為生女,便應回村為其守孝,你可願啊?”
“我……我……”
陸安歌咬了咬唇,雖說今日芸娘找來了人證,但畢竟沒有確切的物證,她要說還是能再辯駁兩句她與這嚴穩婆關系,可聽著身後一片的竊竊私語聲,她便知今日說什麽都沒用了。
在這汴京城裡名聲便如人衣,衣服髒了,人一打眼只會看到那件髒衣,便是說什麽都沒用了。
不如先把這事快速了解了,回去再做打算,畢竟陸芸這事急的不是她一人。
陸安歌微微眯了眯眼,收斂起心神,垂下光潔的脖子,咬咬唇,低低道:
“我願。”
伴著城樓上的暮鼓聲,公堂散去,圍觀人群隨著白日裡漸涼的溫度一起三三兩兩地隱入街頭巷尾,芸娘從公署裡走出來,抬頭望向天邊緩緩落下日影,松了好大一口氣。
仿佛要把前世今生那股子憋屈勁兒,在今日都散個乾淨。
陸安歌從另一邊走出來,經過她時,站在她的身前,那雙美目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她,仿佛頭一次將她完完全全地放在眼裡,看得清清楚楚,她撫了撫發髻,緩緩走近,
“我倒是小瞧你了。”
芸娘沒有躲閃地看向她,認認真真道:
“你不是小瞧我,你是沒看清自己。”
“看清?”
陸安歌嗤笑了聲,走近了些,把聲音壓低了些,那柔柔的聲音順著傍晚的風吹到耳邊,
“看清什麽?你說人生下來都一樣,為什麽有的人就是千金小姐,有的人只能面朝黃土,一輩子庸庸碌碌,我陸安歌生就不凡,我哪樣像個村婦的女兒,我想過好日子,有錯嗎?。”
說著,她直起身子,直直看向她,理了理衣襟,揚著下巴,冷笑一聲,
“芸娘,你也別得意,這顧言總不能護你一輩子,你我這事,沒完。”
芸娘眨了眨眼,只見陸安歌說完話,嫋嫋轉身離開上了馬車,隨著那車簾一晃一晃漸漸消失在街角。
“在想什麽?”
顧言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芸娘站在門邊,眼神望著遠處的車影,喃喃道:
“我在想,都是想過好日子,為什麽我和陸安歌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你說這世道哪有一步登天的好事,總得付出些代價不是。”
顧言看了她一眼,覺得這話說得有幾分老氣橫秋,像是經歷過什麽頓悟一般,倒不像她平日裡的性子,輕飄飄地問:
“那你將來想過什麽樣的日子?”
芸娘偏過腦袋,望著遠處圓圓的落日道:
“我啊,我從前就喜歡看村頭的阿婆,她年齡大了,可身板挺直,說話也有力氣,老了還能咬得動麥餅,養著好多豬羊,每天早上坐在村頭看太陽,我想將來我也能過那樣的日子,不愁溫飽,能養活自己,”
顧言聽著這話,一揚眉,看向身邊的人,只見她整個人沐在霞光裡,臉側泛著些柔光,她扭過頭,眼睛亮晶晶的,想著個小老太太坐在村頭土包包上,眼角不由得帶著些笑意,但轉念琢磨出味來,一挑眉,
“那我呢?”
芸娘一愣,轉頭看向身旁的人,夕陽下籠著些光,他微微俯下些身子,眉目流轉,話音輕輕的,
“芸娘,我可是你過了婚書的相公,你……不要我?”
“沒,沒。”
芸娘心裡一緊,她咽了咽口水,他將來可是首輔大人,怎麽能跟她回村喂豬吃麥餅呢?她急忙偏過臉,岔開話題,
“誒呀,時辰不早了,得趕緊回去了,不是說明日你殿試嗎?”
顧言見著那匆匆忙忙的嬌小身影,垂下眼跟在後面。入了夜色,一天的疲憊陡然松懈了下來,點點燭光被隻纖細的手掩著,芸娘斜睨著屏風後的人影,只見裡面的人解開外袍,掛在架上。
她看著那放在桌子上的婚書,緩緩展開,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訂白頭之約,自兩不相棄…”
泛黃紙上紅彤彤的手印,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再加上旁邊的印章,陡然變得沉顛顛起來,芸娘有些出神,她當初寫這婚書時,倒是沒想到會有這一日。
修長的手指落在婚書上,垂下兩縷青絲,話音輕輕落在耳畔,
“怎麽?後悔了?”
芸娘猛然回首,只見他俯著身子,像把她籠在懷裡一般,她磕磕絆絆避開他的視線,盯著那動蕩的燭火,嘟囔道:
“誰,誰後悔了,倒是你別後悔,你到時候當了大官,沒得朝裡的人都說你顧言這麽聰明的人娶個村姑做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