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說完,看那媒婆的笑僵在臉上,她烏溜溜的眼睛一瞪,甩開她的手,向後退一步,雙手扶住門扉就要合上門。
這時,一隻腳卡在了門縫處,竟是那沈海,他臉色陰沉如黑雲,一隻眼擠在門縫裡,咬著牙根道,
“死丫頭,當年要不是我那小兄弟撿到了你,你早就死了!現在還住著我家的屋子,這恩情你就是當牛做馬都還不清,讓你成個親怎麽了?!”
芸娘看著門縫處幽暗的人眼,若是前世她遇上沈海這般威脅,必然害怕極了,可現如今她都死過一遭了,還怕他這些故弄玄虛的手段做什麽。
門裡傳來一聲輕笑,沈海一怔,只聽清脆的嗓音從門縫裡鑽出來,
“大伯,當初救我的是我阿爹,養我這麽多年的也是阿爹,這房子是他留給我的,理應是我的,現在你想借著這些由頭讓我成親,門都沒有!”
“誒,你!”
話音一落,門狠狠地“嘭”得一聲合上,沈海沒來及避,鼻子吃痛,嗷了一聲,彎腰捂住,緊接著是落鎖的聲音,這動靜震的積雪從院前樹上掉落,又砸了門外兩人滿頭。
媒婆拍著襖子上的雪,想到剛才的情形,不禁扯了扯沈海的胳膊,
“沈家大郎,這……你家好生厲害的小娘子,要不然,我看這親事還是算了吧。”
沈海揉著泛紅的鼻頭,面色比天邊的烏雲都陰沉,朝著屋子啐了口吐沫,
“呸,禮錢都收了,算了什麽算!”
說罷,他又上前大力地拍了拍門,積雪簌簌地落在腳下,
“陸芸,我告訴你,明天我就帶人來下禮,我看你能跑到哪裡去!”
這聲傳到屋裡,芸娘坐到床邊,望著灶膛裡的彤彤火苗,心思跑遠了。
她養父這大兄沈海一慣是個諢人,上一世她去了京城後,他還去陸府打秋風,後來被人轟走了。
沒想到這一世,她留在村裡,沈海竟把主意打到她婚事上。
眉頭微蹙,芸娘心裡明白,這親定不能成。
可沈海名義上也算是她長輩,叫他拿捏住她婚事,就算這一回不成,指不定還有下一個阿狗阿貓呢。
要不,她逃吧,逃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活。
可一轉頭,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那點念頭又被壓了下去,這世道維艱,好歹這裡還有個庇身之所,跑了她又真的能活下去嗎?
成親。
芸娘把這兩個字在舌尖翻滾來去,心裡跟灶膛裡的火苗一樣起起滅滅,忽明忽暗。
思索間目光遊移到床上人身上。
微微火苗下,少年的臉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他眉如遠山,薄唇淺淡,眼下的那顆淚痣,像是寒天冷月裡的孤星,又像是漫天大雪裡的寒梅。
她忽然想起來,前世她見過顧言。
那是汴京上元節燈會時,火樹銀花不夜天,她站在城牆下的人群裡,顧言站在高樓上點燈,身邊王公貴族環簇,他披著一件雪白的大氅,燈下宛如謫仙,她只能呆呆地望著。
那時旁人告訴她,首輔是個大官,很大很大的官,是她做夢也摸不到的人。
電光石火間,芸娘心裡忽然蹦出來個大膽的念頭。
既然他顧言是日後要當首輔的人啊,為什麽她現在不和他成親呢?
這念頭剛蹦出來,又被她壓了下去,不行,顧言心性涼薄,行事心狠手辣,怕是現在佔了他的便宜,日後不得善終。
可心裡又有個聲兒說著,怕什麽,他顧言是厲鬼還能吃人怎麽的,不就是成個親嘛。
再說她與其嫁那傻子阿牛,還不如和顧言成親呢,若是日後他發達了,嫌棄她了,和離了就是。
他顧言可是日後要成首輔的人,他有的是錢,分她些和離錢,她也是不虧的。
這念頭一旦有了,就像四月梅雨季的雨水,怎麽也止不住了。
芸娘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咬了咬牙,抓起今日殺豬得的銅板,衝進了村裡,敲響了老秀才的房門。
門被拉開,望著眼前白須荏苒的老者,芸娘喘著粗氣,口裡白氣繚繚,眼睛裡亮晶晶的,
“先生,求您幫我寫個東西。”
“與婚書。”
“今顧言與陸芸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兩不相棄,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此證。”
屋內,灶台裡的火燒得極旺,
少女聲音清脆,坐在床邊輕輕念完,轉過頭看著床上的人,
“我救了你,這算你報答我的,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不說話就是我就當你認了,你可願意娶我?”
自然沒人回應,只能聽見柴火在爐膛裡燒著的聲,劈裡啪啦,像個火星一點點在心間爆開。
芸娘睜著一雙杏眼,圓滾滾的,火爐裡的光映在眼裡,似帶著些笑意,
“這是你自己選的,我可沒有逼你。”
她拉起少年修長的食指,在婚書上按下了個如血般鮮豔的指印,再把自己的也按在一旁,喃喃道
“那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
夫妻,這個詞在舌尖繞了繞,對芸娘來說新奇又陌生。
上一世她初到陸家,也有人給她說親,只不過後來知道她是鄉下來的,又紛紛嫌她粗鄙,漸漸地也就沒有人再願意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