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李裡胥來了。”
李大郎看了眼那馬車,抹了把臉,低眉順眼地走近,恭敬地叫了聲,
“報張娘子安。”
車門微動,簾子掀開,從裡面探出個人,定睛一看,不是那已經說要走了的張娘子,她上下打量了眼李大郎,不由地皺起眉頭,
“怎麽弄成這副樣子?”
李大郎垂著頭,聽到這話,扯了扯打爛的嘴角,
“陸芸那個小娘們兒下手太重了,錯一點命都要搭上了。”
說話間,牽動傷口作痛,不由地倒抽了口涼氣,張娘子拿帕子揮了揮,略覺得眼前這鄉下小吏上不得台面,皺起眉頭道,
“你可看清了?”
李大郎慌慌點點頭,
“看清了,陸芸身邊確實跟著個俊俏少年,還到處跟人說那是她相公。
話音將落,張娘子眼睛一轉,本來她是要走了,可後來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那陸芸按裡說不過是鄉野丫頭,怎麽戒心那麽強,越是反常,反而像知道些什麽似的,恰巧到了縣城,她就托人回頭一打聽,這麽一打聽更蹊蹺的來了,就這麽兩天功夫陸芸竟然成親了,還是跟個來歷不明的少年。
“娘子,你說你們陸家在京城那麽大的官打聽她個孤女做些什麽。”
李大郎被這張娘子找上門時還有些納悶,覷著她臉色打量道。
張娘子聽到這話,眉毛一挑,眼角眉梢都透著冷風,李大郎被她這眼刀一刮,不敢再言語,但因今日又是被芸娘打,又是做事不落好,心底到底有幾分不痛快。
這時,一張銀票遞到他眼底,他眉毛一抬,望向張娘子,只見她笑盈盈地道,
“你之前不是說陸芸還有個親戚?”
李大郎眼睛一轉,把銀票塞進懷裡,臉色好了幾分,搓了搓手,
“算不上什麽正經親戚,是她養父的兄弟,是個爛賭棍,叫沈海。”
張大娘聽著這名眯起眼,望著那寒風吹過巷口,想著那日抬進陸府的晃晃悠悠地宮轎,長風裡帶著些紙錢燒化的味道,她沉聲道,
“李裡胥,去,把那沈海給我找來。”
陰沉沉的天被黑染透,冒著夜色中最後一絲光亮,門被吱呀地一聲推開,帶進些風雪,驚起幾隻牆頭小憩的雀鳥。
一個瘦小的身影冒著黑走進來,她哈了口氣,搓了搓手,彎腰往灶膛裡塞了把柴,掏出火匣吹了吹火星,點點暖紅隨著繚繞的白煙照亮了灶膛。
“都怪我。”芸娘看著那灶下的火星,眼角眉梢低垂,掛著些垂頭喪氣地道,“這下可好了,路費也黃了。”
顧言進了屋,看到的就是她這副噘嘴垮肩的樣子,哪還有剛揍人的半點神氣,嘴裡絮絮叨叨嘟囔著,
“我倒是不後悔揍他,李大郎那種人就是欠揍!可把他得罪了,這以後去盧縣做買賣都不行了……”
他聽著隻微微垂下眼瞼,沒有說話,默默合上門,將風雪擋在門外,撣了撣袖口,一股寒風吸進嗓子眼,掩住嘴,輕輕咳嗽兩聲。
芸娘聽到這咳嗽聲,轉過頭才發現顧言臉色發白,急急湊過來,話音帶著幾分小埋怨,
“可有哪裡難受,是不是在雪裡受了風寒,我不是讓你在茶樓等我嘛,沒得衝出來站在那兒受凍。”
顧言蹙起眉頭,他也不知怎麽了,明明才認識她不過兩三天,也知道她力氣大不會輕易受委屈,可一聽到她出了事,心下隻想過去站在她身邊。
“算了,不想那些了,餓了吧,我去做飯。”
芸娘倒是心大沒注意到少年的神色,她轉身借著些光亮,搬開糧缸的蓋子,可一愣,缸裡輕輕亮亮,比臉都乾淨。
芸娘抿了抿嘴,她倒是忘了,早上出門前煮的那黍子湯就是家裡最後的存糧了,原本想著今日賺點錢能買些糧回來呢,結果……
想到這她臉上不由地帶上些愁色,突然眼光一瞥在灶台下有塊紅薯,她眼前一亮,彎腰撿了起來,這紅薯不知放了多久,皮上皺皺巴巴,黑黑土土,可這時在芸娘眼裡,這紅薯就是最好的了。
她把紅薯捧在手裡吹了吹,塞到灶爐裡,爐膛裡的火燒的旺旺的,不過一會兒,烤紅薯的味道便從灶下飄出來,焦胡香甜,滿屋子染的都是,芸娘用木棍把烤紅薯掏出來,左右手燙的直顛倒,用袖口墊著遞給身後的人。
顧言看著眼前這她忙活半天不過巴掌大的紅薯,淡淡問道,
“你的呢?”
芸娘咽了咽口水,搖了搖頭,眼睛亮亮地道,
“你吃,你生病呢多吃點,我不餓。”
可話音剛落,響起清晰響亮地“咕”的一聲,顧言抬起眼皮,芸娘臉在爐火下照的通紅,她微微垂著腦袋,隻恨自己肚皮不爭氣,在顧言面前出了醜,要是他覺得她就是個吃貨,心裡瞧不起她可怎麽辦。
正胡思亂想間,半塊紅薯遞到芸娘面前,冒著騰騰熱氣,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
顧言把她想吃又不好意思的心思盡收眼底,“一起吃吧。”
“那我就吃一口啊。”
芸娘接過,眼睛彎了彎,小心地吹了吹,撕開了烤脆的皮,一口順著那金黃燦爛的瓤上咬下去,就像是咬住了冬日裡天邊的太陽,酥爛綿軟,嘴裡的甜味從舌尖一路泛濫到心裡,滿得要從上揚的眼角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