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想著,平日裡軟綿綿的杏眼裡劃過一絲決然。
燈火通明之處,綿延不斷的官場話在人群間往來,細細碎碎飄到高高翹起的朱紅簷角上,將這寧靜的夜空也染得嘈雜幾分。
下車時,芸娘好久沒穿拖曳的長裙,腳下一踩到裙邊落了空,幸而前面的顧言反應快,轉了個身,伸出手接住她,芸娘向前一栽,撲了個滿懷,鼻尖是胸膛的溫熱和書本裡浸出來的冷芸香混在一處,
“沒人看到。”
聲音裡帶著絲如水的涼意,芸娘這才像隻縮頭烏龜一樣,把頭一點點抬起來,小臉正了正顏色,一臉嚴肅,反正有的事只要她不記得,就當它沒發生過。顧言瞥了她一眼,清潤的眸子在燈下就那麽看著她,好看極了。
“要進就進,在門前抱成一團做什麽?不知廉恥!”
門邊迎客李三郎不屑掃了兩人一眼,鼻子裡哼出些氣來,芸娘抬眼隻掃了他一眼,嘴一捂,沒忍住聲音從指縫裡漏出來。
“噗。”
“你,你,你一見我笑什麽?!”
李三郎漲紅了臉,直覺芸娘這笑不是什麽好意思。
“沒,沒,我就是見李三公子你今日穿得喜慶。”
可不是這李三郎平日裡就挺黑的,今天穿了身豔紅的衣裳,更覺得臉跟灶台底一樣,怕不點著燈,都在夜裡尋不著他,李三郎氣衝衝道:
“今日我祖父過壽,特意穿成這樣迎客,再說老子這是男子氣概,大丈夫臉黑些怎麽了?你當誰都跟顧言一樣長得跟個小白臉樣兒。 ”
“哦” 芸娘眨了眨眼,“那敢問男子氣概的李三公子武舉結果出來了嗎?”
“也就一般,甲榜第三。”
李三郎揚起頭,挺著胸脯,眉飛入鬢,這話說得可別提有多得意了。
“那你不行,我家顧言是會元,甲榜第一。”
芸娘仰起臉,認真道,
“李三,你不僅臉黑,你成績也不怎麽樣嘛,對了,你力氣還沒我大,上次比賽你還輸給我了。”
“我,你!就輸你一次,你要提多久?!”
李三郎臉又紅又黑,也不知到底是什麽色的,突然有個家奴小跑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話,李三郎深呼出一口氣,這才掃過兩人,從牙邊擠出話來:
“顧言,我祖父要見你。”
正廳裡賓客如雲,人影幢幢,說是李國公過大壽,這也更是個交際的好場子,功名利祿在酒色與火紅的八角燈裡交錯,耳邊盡是些虛與委蛇的官場話,這便是汴京的宴。
“賀朝,高中亞元,當進一杯。”
有相熟的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哥朝著林賀朝舉了舉酒杯,“亞元”這兩個字在耳朵裡有些刺耳,林賀朝眉頭蹙了蹙,揚起下巴,露出清晰的下頜線,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公子,您今晚喝了可不少了。”
一旁的小廝覺得他家公子心情不大好,可為什麽有人明明是金榜題名,還心情不好呢。
宴席間有了些躁動,不知哪個角落,聽誰說了聲,
“顧會元來了。”
林賀朝抬眼看向來人,掃過那向後院走去的挺直背影,微微蹙起眉,
“顧言?我原以為是同名,還真是他。”
“可不是呢,誰也沒想到。”
旁人望著那背影,真是有番說不出來的風骨,他悠悠說道:
“這顧言自小就聰慧,原以為顧家倒了,顧言也就沒了出頭的日子,可硬生生叫他生死邊走一回,回到汴京來了,看看這連中兩元的勢頭,若是他日殿試登科,那便是青雲之上,怕是你我只有仰頭望著的份。”
林賀朝眉頭越蹙越深,有人瞥見他神色,對那人喝道,
“酒喝多了吧,胡說什麽呢,這不是殿試都沒定呢,還有聖人那一關,這狀元及第誰說得準呢?”
那人被說得一愣,看向林賀朝,這才乾笑道:
“哦,哦,我喝多糊塗了,林大公子你別往心裡去……”
“沒事,不用這般。”
林賀朝眉頭擰起又放下,他是想要金榜題名,想要把事做到最好,給林家添光,可他也不是不容人的人,細細想來,在他的人生當中至今還沒出現過什麽讓他非得到不行的目標,他的人生像是一輛永遠不會偏離道路的馬車,已經規劃得四平八穩。
林賀朝這麽想著,把目光再抬起望向遠處,他頓了下,似在顧言身旁看到了個熟悉的人影,眯起眼睛,心頭升起一絲荒謬,和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怎得是她?”
風吹著影兒進了院子裡,仆人挑著燈,身後的人像燈下的影子似的跟在一起,過了回廊,進了院子,芸娘遠遠聽到交談的聲音,
“好,國公威風不減當年,好槍法。”
一個年邁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道,
“不行了,當年清剿流匪時,我追那賊首三天三夜都不困,現如今耍幾下就氣喘得不行了。”
一腳邁入院子,李三郎斂起神色,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祖父,人帶來了。”
庭院裡的人噤了音,都看向這邊,倒是顧言頂著這些目光視線,臉上不見絲毫慌亂,上前兩步行禮道:
“拜見李國公。”
眾人心裡一凜,哦,到了國公府,他顧言不叫外祖,是個狠角色。
李國公耷著眼皮掃了他一眼,花白的胡子一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