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咬了咬唇,剛想答“不會”,宋凝推了推案前的硯台,氣勢凌人,一副由不得她拒絕的模樣。
“那一手簪花小字工整娟秀,怎麽可能不會研磨。”宋凝道。
沈棠心下一驚,宋凝怎會知曉她擅長寫簪花小字?
來不及多想,沈棠垂首接過墨錠,又偷偷抬睫瞥了他一眼,見他一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模樣,心頭沒來由的便生了股暗氣。
她不著痕跡的退後幾步,恰巧遮擋住外頭的光線。
宋凝蹙眉,抬頭看她,卻見她裝個沒事人似的站立在那。
作弄別人向來都是他乾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別人來作弄他了?
宋凝暗嗤一聲,立起筆沾墨。
這一落筆,便是整整一個時辰。
須臾,九華殿內只聽得翻閱奏折的聲音,偶爾還有狼毫筆揮落的沙沙聲。
沈棠昨兒個一整夜都輾轉難眠,如此這般機械的磨墨,沒過多久,她的眼皮子就愈發沉重,小腦袋一衝一衝。
宋凝撂下筆,抬眸覷了她一眼。
在九華殿當差能睡著的人,怕是只有她沈棠一人。
宋凝嗤了嗤,探出手來,用狼毫筆觸了下她的額頭。
沈棠被涼意驚醒,頓時一個激靈。
她的肌膚細膩白皙,便是湊的這樣近,也瞧不出任何瑕疵,睫毛纖細濃密,杏眸眼尾泛紅,有股說不出的媚態。
沈棠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額頭因著宋凝方才的那一點墨,而印了黑乎乎的一大團。
他瞥了一眼,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準備拿帕子給她擦乾淨,卻見沈棠下意識躲避,驚恐地看著他。
宋凝的手落了個空,眼神也變得冷颼颼的,索性不再管她,任由她髒著臉,總歸出醜的人不是他。
沈棠不知道宋凝的這些想法,繼續抬著酸軟的手硯著墨。
屋門一開,裴琰走了進來。
“殿下,該上藥了。”裴琰硬著頭皮道。
宋凝掀了掀眼皮子,將奏折合上,伸出肌理分明的小臂。
裴琰替他拆了臂上纏繞的繃帶,動作雖然小心,卻還是弄疼了他胳膊上的傷口。
距離宋凝疔瘡發作已過去好幾日,喝藥的時候他脾氣還算好,可上藥的時候卻是愈發難伺候,稍不留意就要橫挑鼻子豎挑眼,叫伺候他的裴琰苦不堪言。
宋凝吸了口氣,惱怒的睨著他,“滾出去,叫別人來!”
裴琰小心翼翼道:“殿下,九華殿撤出大半宮人,剩下的心腹多半是內侍,這群人粗手笨腳,比奴才也好不了多少,如今您要再叫別人……。”
他覷了一眼沈棠,“那便只剩下沈姑娘了……”
驀然被裴琰點到名字,沈棠一個激靈,忍不住偷偷剜了他一眼。
宋凝居高臨下地睨著沈棠,正巧將她的小動作收進眼中。
他心頭無端湧出幾分怒意,不想替他抹藥,他偏不讓她如願。
宋凝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怪異感覺是什麽,隻似笑非笑道:“她就不粗手笨腳了?”
“沈姑娘是姑娘家,姑娘家的手每日精心養護,自然比奴才這些粗人要精細。”
沈棠並不想接近這個脾氣差勁的男人,奈何裴琰已將藥塞到她手中。
“沈姑娘,請罷。”
沈棠沉默片刻,在兩道視線的注視下,不情不願的淨了手,隨後,纖細的手指沾了少許藥膏,輕輕落在宋凝的傷處。
宋凝隻覺傷口冰涼,分不清是藥膏的溫度,還是她手指的溫度。
身為東宮儲君,平日裡身旁也不是沒有婢女伺候,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有些不習慣她的碰觸。
如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在他手臂上點起一團火。
他端坐在黃花梨木雕花椅上,就著琉璃宮燈的光線看著她的臉。
沈棠的小臉白生生的,杏眸霧蒙蒙的,鼻尖還泛著一些紅,這可憐見的模樣,倒是無端令人生出幾分憐惜。
他的目光上移,又落在她額上那一團墨跡上,唇角忍不住又翹了一翹。
沈棠一抬頭,就撞見了對方若有似無的笑容中。
沈棠不知宋凝為何對她露出這樣的笑容,慌得垂下了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殿、殿下莫急,臣女馬上就好了。”
宋凝怔了一怔,後知後覺的發現,由沈棠替他塗藥,他竟然絲毫都未感覺到疼痛。
半晌,他撩起眼皮子,緩緩道:“出去,讓裴琰上藥。”
這話音剛落,沈棠如釋重負,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出了九華殿。
見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宋凝原本就淡漠的臉上,更添了幾分冷意。
“裴琰。”
裴琰一個激靈,心中暗暗叫苦,沈姑娘不在,他又要受苦了。
……
正如裴琰所說,東宮的宮人散了一大半,走在殿內的只有寥寥幾名內侍。
沈棠發現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帶著古怪,似乎在竭力掩飾笑意。
她不由自主往停住了腳步,上下前後仔細打量了自個好幾遍,發現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方才回到了偏殿。
用了晚膳過後,沈棠又去花園散了會步,卻見那些內侍的臉色仍舊如同白日裡一般帶著古怪。
沈棠愈發覺得不對,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沒摸出個什麽來。
轉念一想,她又趕忙回到偏殿,終於在粼粼的銅鏡中,看到了自己一團墨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