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的府西恰好有個菊園,裡面怒綻著各種品類的昂貴菊花,兩側的桂樹上也開著成簇成簇的木樨花, 顏色淡黃, 似流光碎影,泛著怡人的甜香。
魏菀的母親上官氏乾脆在這裡擺了張通長數丈的壺門高桌,亦在松鶴延年的碎石鋪地旁擺了兩扇繪著弈棋仕女畫的屏風。
既是蟹宴,壺門桌上的菜肴也大多是這季節新鮮的鼇蟹所製, 除卻最基本的蒸蟹, 還有用酒、鹽、薑、橙醃製的醉蟹, 醉蟹的蟹肉生而帶漕,鮮美異常。
另有做法繁複, 用蓼湯和糖漿鹵製的糖蟹、和豆腐一起熬煮的蟹羹、蟹釀橙、蟹黃畢羅等精製的吃食。
這些用鼇蟹烹製的菜肴裡, 惟有那道蒸蟹在食用的時候,極為講究吃相和儀態。
幸而阮安在長安時早就能熟稔地使用蟹八件, 她在撥開顏色澄黃的蟹殼時,坐在壺門桌吃席的女眷不禁都看向了阮安的那雙手, 只見其纖白肌膩如柔荑,如此美態, 倒真應了那句“吳鹽勝雪, 纖手破新橙”。
阮安吃蟹的時候儀態自然, 舉手抬足間帶著渾然天成的優雅。
反觀另廂的那位魏家小姐,在吃蟹時的舉止雖看似風雅,同這位定北侯夫人一比, 總顯得有幾分矯揉造作。
同坐一席的益州貴婦們, 紛紛開始巴結起這位蜀中有名的女醫姑, 但她們和她們的女兒、兒媳患得大都是些婦人病, 不太方便在宴上就直說,只能佯裝閑談,旁敲側擊地說些症狀。
有說自己的兒媳在生產之後,總是兩脅生痛,還經常盜汗,她生下嫡長孫是有功勞在身的,身為婆母,總得替她娘家人將她那身子照料好。
還有說自己女兒嫁人已久,卻似有不孕之兆,愁壞了她這個老母親。
魏菀其實最喜歡吃蟹,可碰見眼前的這種場面,壓根就沒心情去好好享用了。
這些個婦人,還真將這阮醫姑當成活神仙了,就差將她供到廟宇,再拜一拜了。
魏菀的心中異常惱恨,她低估了阮安在劍南和益州的影響力,或許她雖出身不高,但做為這裡有名的醫者,還真能在許多地方都對霍平梟有所助益。畢竟人活這一輩子,就不可能不得病。
但縱是如此,魏菀依舊覺得,阮安雖然醫術高超,卻不及她在蜀地有勢力。
畢竟今兒個來參宴的世家貴女貴妻們,都跟魏家關系匪淺,她在這些人中的影響力,還是比這個阮姓的村姑要大。
看著阮安備受擁簇和追崇的場面,魏菀的神情頗為落寞。
這時,她身側來了個婢女,魏菀即刻持起團扇,遮住二人的面容,讓那婢女在她耳旁同她竊竊私語。
魏菀頷首時,阮安眼神淡淡地往她那兒瞥了一眼,她面色未顯,並未動任何聲色。
眾人用了會子蟹膳後,魏母上官氏派人端來了貫耳壺,準備讓諸位貴女投壺消食。
那婢女離開後,魏菀走到阮安的身前,語氣異常謙謹,當著旁人的面,笑著說:“阮夫人那日來府上參宴,我就覺得您非常親切,我是家裡最大的姑娘,很是羨慕別人家的姑娘都有姐姐照拂,您比我年長了幾歲,不知日後可不可以喚您一聲姐姐。”
魏菀的態度異常友善真誠,讓人挑不出任何錯漏來,看上去頗像是真的想同阮安深交一樣。
高氏一來到魏府,就被這家的主母上官氏勤趕著巴結討好,眼下又得見了魏菀的這副作態,她在後宅浸淫多年,在長安也是見過許多場面的人,早就將這對母女的心思都猜出來了。
她怕阮安這個單純的沒有覺察出來這對母女的不軌之心,想著回去後,得提點提點她,不能讓這魏菀打活閻王的主意。
“好啊,那我以後,也稱魏姑娘一聲魏妹妹。“
阮安的語氣和煦,讓人聽上去如沐春風,她自然不會在這麽多人的面前表現得刻薄或是小家子氣。
果不出她所料,聽到這聲語調柔柔的“魏妹妹”後,魏菀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阮安見此,唇邊的笑意愈深,很快將視線從她臉上的精致妝容收回。
參加投壺的人紛紛來到亭下,魏府的兩個管事也來這兒做了司射,投壺賽為兩人一隊,每人的身前則置有三個投壺。
先上來的幾個世家姑娘射藝不算精湛,全當暖場,投個十枚羽矢卻只能中個兩三枚,像貫耳和驍箭這種難度高的,更是很難做出。
不過贏了的一方,還是能從魏家的司射那兒討個好彩頭,彩頭是魏菀特意派人定製的一批釉玉扇墜,還讓工匠特意雕成了遊魚、銀杏葉、玉蘭花等形狀,瞧著極其的精巧別致。
輸的一方,則要罰酒一杯。
一眾貴女都比試完後,自然由魏菀和阮安這兩位在宴上最受關注的人,來做為投壺賽的壓軸。
魏菀在投壺前站定後,與阮安身側的司射對視一眼,唇邊不禁露出了一抹諷笑。
阮安卻往她身後的木樨樹眼帶欣賞的看了看,笑意吟吟地對魏菀道:“妹妹,我很喜歡你們府上的木樨樹,想同你換下位置,好多聞聞這上面的花香。”
魏菀絲毫沒料及,阮安喚她妹妹,竟能喚得這麽順口。
更沒料到,阮安竟然提出要同她喚個位置。
她的面色微微一變,要知道她可是讓阮安身旁的司射,將托盤裡的箭矢動了手腳的。
阮安既是說要換位置,她又不能推拒,畢竟剛才她自己還說,想將她當姐姐。姐姐既是都對妹妹開了口,她又哪有不從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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