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刻左右,這種寂靜沉重的氛圍才被打破。
樹叢搖動,一個背負長弓,身側帶刀,輪廓深刻英挺的人昂首步出,她看見滿地鮮血屍體,還有戍衛在側且一看就不是羅越心腹的禁軍,居然絲毫不驚,反而向著上方一拱手:“可是陛下親至?”
看見蕭西馳過來,鍾知微便下了馬,親自為身側之人牽韁繩。
火光耀耀,他們都清楚地看見馬背上的人果然是個年紀很小,穿著玄色衣裳的人。
溫晏然在上方問道:“蕭將軍昨日休息得如何?”
蕭西馳:“有勞陛下關懷,微臣一切都好。”
她們之間的交流還如往常相見是一樣和氣有禮,只看眼前的場景,實在很難想象,兩人現在所處的地點不是溫暖明亮的宮室,而是夜風蕭瑟的山林。
蕭西馳心中湧出一股悲涼之意,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句三局兩勝大含義——當日小皇帝令她與鍾知微比劍,是第一局,正月伏殺烏流部王子,是第二局,本來連續失敗兩次,就該知難而退,自此老老實實待在京中,可她卻不肯服輸,拚力搏了最後一回,最終三局全輸。
雖然一敗塗地,卻也心服口服。
山坡上,溫晏然似乎向身邊人說了句什麽,然後鍾知微就在前頭牽著馬繩,將天子從上頭帶了下來。
蕭西馳有些驚訝——他們的計謀已然敗露,慶邑這邊唯一的破局可能,就是拿下溫晏然作為人質,但對方卻放棄了地形之利,主動拉近與危險份子之間的距離,又是為了什麽?
溫晏然高踞於馬背上,看著下方,笑道:“朕知道蕭將軍終究不肯在建平久留,既然如此,朕隻得親自過來,將東西帶給將軍。”
事已至此,蕭西馳反倒心中坦蕩,不管對方要給的是匕首還是毒酒,她都無所謂,拱了拱手:“陛下有賜,臣不敢不應,只有一事希望陛下能夠應允。”
溫晏然頷首:“蕭將軍可以直言。”
蕭西馳微微欠身,道:“臣身故之後,慶邑事已不可為,與臣同來建平之親隨,雖都出身大族,卻離家已久,皆一統全部之力,還請陛下寬仁為懷,將他們幽禁於府中二十年,縱臣身首異處,亦不忘陛下大德。”
她情知自己已然沒有幸免之理,如今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想保全親友性命而已。
那些夥伴對蕭西馳感情深厚,若是被放歸慶邑,必定會鼓動族人與中原交戰,她委實不願因自己一人帶來太多傷亡。
溫晏然看了她一眼,笑:“此事怕不大好辦。”
蕭西馳仰起頭,再度懇請:“陛下!”
與她同來的慶邑族人已經嗚咽難言,若非一定顧忌他們這些同伴,憑蕭西馳的能力,一定早就成功脫身離去,又哪裡會像現在這樣,被禁軍堵在山陘口處,任憑魚肉?
溫晏然微微抬手,一個校尉打扮的禁軍從她身後轉出,手上捧著一套甲胄。
穿著玄色衣裳的天子笑道:“朕說過,良馬弓甲已經齊備,只等將軍來取,將軍為何不顧而去呢?”
林中的嗚咽聲猛地一頓。
溫晏然令人將甲胄放在蕭西馳身前,她自己則被鍾知微扶著,從馬上下來,與天子同來的禁軍隊列中也跟著牽出了數十匹空馬。
“……”
蕭西馳看著眼前的一幕,保持著之前的動作,一言不發,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溫晏然:“天色不早,夜路難行,蕭將軍就騎朕的馬離開罷。”又笑道,“你的族人,自然還是是你自己帶在身邊照管。”
蕭西馳似乎有些發怔,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禁軍替她披上甲胄,但在被扶至馬背的時候,忽然像是驚醒了似的,將身邊人揮開,大步走到溫晏然面前,折身下拜,以額觸地,恭恭敬敬道:“臣在建平坐井觀天多年,有眼無珠,竟直到今日,才知陛下心胸!”
同在林中的慶邑族人也跟著首領一齊跪倒行禮,口稱天子。
——他們如今已曉得皇帝有辦法阻截自己的行程,卻還願意放他們離開,可見所有舉動,純然發自於心。
蕭西馳回憶之前的事情,也是有所明悟——當日她第一次被召入宮中,與鍾知微比劍時,天子大約就像找個由頭釋她歸鄉,是自己疑心太重,顧慮重重,才耽擱到今天。
而當日烏流部的事情,陛下也不是不確定對方跟慶邑有沒有牽扯,反倒是因為知之甚詳,且早猜到泉陵侯心存不良,所以才從中攔截。
自己屢屢見疑,天子卻一直不曾相負,如此信重,縱肝腦塗地亦不能報答萬一。
蕭西馳道:“陛下此前常召臣入宮……”
或許是因為火把上的光是溫暖的橘色,溫晏然的目中也帶起了一絲柔和的神采:“朕知蕭卿去意已決,建平與慶邑相隔萬裡,一別之後,怕是不易相見,才趁著蕭卿還未動身的時候,多召你入宮。”親自伸手將人扶起,“蕭卿歸鄉後,一定要善撫百姓,若遇見了什麽不好處置的難事,記得讓人帶信給朕。”
她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
慶邑郡在大周地位尷尬,邊人不當中原人是自己人,中原人也不當邊人是自己人,彼此之間的深重隔閡不是一天兩天所能化解的,所以那些希望時間線回滾的人肯定不包括蕭西馳,既然如此,就盼他們能亂世之中,能做一個一隅之地的小小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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