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來後,道觀的道長請他在旁邊的偏廳喝了杯茶。
這是一個小道觀,道觀修建得樸素簡單,道觀裡也沒幾個道士。除了那個小道童,就只有面前這個道長了。道長看上去五十幾歲的年紀,身形瘦削,靜坐在那裡喝茶的時候,倒是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
晏北辰在進了偏廳後,就坐在了矮桌前的蒲團上。他向來坐姿不端正,坐下後雙手就支撐在了身體後側。
在他坐下時,道長也給他倒了杯茶,茶水從紫砂壺中倒出,帶了些嫋嫋的清香。小道觀沒什麽好茶,但勝在是自己采製,也別有一番滋味。
道長斟了茶,晏北辰抬手接過,道了聲謝。在晏北辰接茶過去時,道長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問了一句。
“你不是本地人,怎麽會想著將你母親的牌位供奉在這裡。”
“安靜。”晏北辰喝了口茶,回答了道長的話。回答完,他笑著看向道長,道:“我是從別人那裡聽說這裡有一處安靜的道觀,所以才想著趁著過來出差將我母親供奉在這裡。”
“你從哪兒來?”道長問。
“南城。”晏北辰道。
南城和海城也算遠,也不算遠,但是相比較來說,將親人的牌位供奉在外地,還是遠了些。
“有些遠了。”道長道。
道長說完,晏北辰笑了一聲,道:“遠不遠的,她覺得好就行了。”
晏北辰在說完後,身體就微微後傾,側眸視線轉向了正廳。正廳香火正旺,煙霧繚繞後,是他帶來的母親的牌位。這裡山清水秀,人跡罕至,高處還能見海,是母親喜歡的地方。
“她已經超脫了。”道長循著晏北辰的目光看向正廳道。
他說完,對面的男人動作未變,只在唇角噙了絲笑。這是個長相很出眾的男人,性格並不難相處,甚至說十分親和。但是他的親和也只是浮光掠影,更深刻的地方他不會展示。
“你還一直活在過去。”道長說。
在說完母親超脫後,道長的話題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晏北辰眸光流轉,落在了道長的身上。
像是修道之人,都是大徹大悟,有著通透的內心和視野。他們能看透一個人,不似心理醫生那般只能看懂你目前的心緒,他們能看透你的過去和未來。
道長的雙眸澄澈銳利,在這樣的目光下,晏北辰也並沒有偽裝與否認。他甚至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是的。”
“我一直在往前走,可是不管我怎麽走,我總是囿於過去。”
晏北辰說完,道長看著他道:“人活著還是需要往前看的。”
道長說完,晏北辰平靜地看向了他。
他就那樣坐在蒲團上,雙眸目光平淡且安靜,就那樣注視著道長。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著別的什麽東西。就這樣看了一會兒,晏北辰道。
“道理誰都懂,可是真正做到並不是那麽容易。”
他說完,收回目光,落在了他手指間把玩的紫砂杯上。他對道長道:“就像是我親眼看到一杯茶在我面前摔碎,茶水濺了一身,它滾燙的溫度留在我的皮膚上,苦澀的味道落在了我的唇邊,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破裂鋒利的杯身。這一切的觸覺,嗅覺,視覺都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裡。我沒法忘記,也沒法走出來。”
晏北辰平靜地打了一個比喻。他十分平常地描述著這個畫面,在描述的同時,他也沉入了這個回憶的畫面。回憶像是一把凌遲的刀,緩慢而又麻木不仁地割削著他,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回憶,體驗這種感覺。
在晏北辰說完這句話後,偏廳裡似乎就陷入了沉默。
在這沉默中,一陣潺潺的流水聲伴隨著茶香,喚醒了晏北辰的感官。他空空如也的紫砂杯裡,被道長重新倒上了一杯茶。道長將茶倒滿,他平靜地看著晏北辰,道。
“會有人給你擦乾淨的。”
“會有人給你擦去茶留下的滾燙溫度,擦掉茶的苦澀,然後再給你斟一杯你喜歡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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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道長在偏廳喝了會兒茶後,晏北辰留了張支票起身離開了道觀。
早上他爬山上來時,太陽才剛開始熱烈。下午他下山離開時,太陽也已經熱烈過去了。下午三點,暑氣散盡,山林間的風都涼了下來,晏北辰沿著早上爬山的路下了山。
山腳下,司機還在車裡等他。晏北辰走過去,司機給他打開了車門,晏北辰俯身上了車。
“晏總,去哪兒?”
待晏北辰上車後,司機坐在駕駛座上,詢問了一句。
晏北辰坐在後車座上,他脖頸間的領帶已經完全解開丟在了一旁。領口處開了兩粒扣子,露出了男人修長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他後靠在車座上,視線卻依然注視著車窗外九山的方向。
在他問完後,男人收回目光,道:“回別墅。”
“好。”
晏北辰說完,司機應了一聲,發動車子駛離了九山山腳下。
九山離著別墅不算太遠,原本別墅所在的位置也屬於海城郊區的邊緣。在駛離了九山的大路沒多久,車子就駛入了開往別墅的沿海公路上。
下午的沿海公路也沒有那麽熱,甚至還帶了些濕潤的氣息。今天天氣不錯,海邊的天空總是有那麽一兩朵的雲,看著潔淨好看。晏北辰坐在車裡,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就睜開眼睛看向了車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