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
“郡王有令,閑雜人等不能靠近梨園。”
這些年公主府幾乎不曾設宴待客,今日大婚可謂是自公主府落成以來第一次大開門戶。但賓客隻進外院,無人敢涉足內院禁地。
梨園是公主府的禁地,除去溫駙馬和溫禦父子,旁人一律不能入內。這個規定不僅府裡的下人皆知,便是外人也有的耳聞。
溫國公不可能不知,若不然也不會避著人私下前來。
“我是郡王的大伯。”
還是駙馬的兄長。
但這句話他不會講,因為駙馬這兩個字是他的禁忌。
“郡王有令,除駙馬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
黑衣侍衛半步不讓,依舊攔在路中間。
溫國公望著梨園的方向,目光晦澀。
又是駙馬。
這個稱呼,原本應該是他的。
他們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他是國公府世子,璃兒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朝堂紛爭,世事糾葛不曾將他們分開。哪怕是宮闈算計,歲月蹉跎也從未動搖過他對璃兒的愛慕之心。
他等著,守著,初衷不悔。
後來陛下登基,璃兒說要功成身退。她還說自此以後要做一個好妻子,與他朝夕相處生兒育女。
那時他何等歡喜,迫不及待地告知母親準備大婚。
母親不置可否,他以為是默許。哪成想一覺醒來,身邊竟睡著一名女子。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視為晚輩的王家長房嫡長女。
他心知,是被母親算計。
母親中意王家嫡長女,曾不止一次提及。他以為他和璃兒的事人盡皆知,母親的私心不過是一廂情願,卻不想母親會做到那個地步。
王氏才情不俗,且有賢名。出事之後不哭不鬧,反倒自責自己大意疏忽。王家有女不妾的祖訓,王氏身為嫡長女,更是不可能屈身做妾。
母親適時出現,逼他娶王氏。王氏不同意,說是她不能拆散自己和璃兒,還說她會隱瞞此事。
他當時悔極亂極,唯恐失去璃兒。他以為如果王氏不說,此事或許能一直瞞著,誰也不會離間他和璃兒的感情。
然而他忘了,母親費心安排,豈能半途而廢。
璃兒終是知道了,亦是不哭不鬧。
初時他惶恐,惶恐過後他自責懊悔,在璃兒面前無地自容。他以為自己多年等待,璃兒會不計前嫌。他以為他們情深意重,可敵世間一切變數。但是後來璃兒告訴他,他們之間緣分已盡,讓他娶王氏。再後來無論他如何乞求,璃兒心意已決。
那段日子,他渾渾噩噩。最後他聽從母親安排,娶了王氏。誰知在他成親後不到三日,傳出胞弟尚主的消息。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是他的弟弟溫華?
他更不明白,為什麽多年感情敵不過一個算計?
他痛苦,因為他心裡只有璃兒一人。他難過,因為他覺得璃兒並不是真的愛重自己。世間男子娶妾者眾多,他與王氏的肌膚之親並非自願,為何璃兒不容?
甚至他不無沮喪地想,或許對於璃兒而言,他不過是一個能利用之人。等到他無用的那一天,即便沒有那件事,他可能也是一枚棄子。
他曾負氣地想,一別兩寬也好。
絕情的人是璃兒,不是他。
他以為日子長了,後悔的人一定是璃兒。但是他沒有等到那一天,他等來的是璃兒去世的噩耗。
他們曾經那麽相知,到頭來竟是陰陽兩隔。回想璃兒最後的那些日子,他們不曾見過,不曾說過一句話。
往後年年歲歲,他沒有一天不是活在悔恨中。即便是思念如瘋長的草,他卻是連祭拜璃兒的資格都沒有。擋在他面前的何止是一個侍衛,那是世間禮教的鴻溝,也是人倫尊卑的天塹。
“若我執意硬闖,你當如何?”
“國公爺想硬闖嗎?”一道含著怒氣的聲音響起,一青色褙子的婦人從暗處走來,手裡還端著一盤祭果。
溫國公眯了眯眼,認出婦人。
“十錦?”
“難為國公爺,還記得奴婢。”
這位叫十錦的婦人是安和長公主生前最為倚重的大宮女,早在安和長公主出宮嫁人之後就脫了奴籍,還受封了恭人。
長公主去世之後,她跟著小主子重新回到宮中。小主子長大後,她又跟著出了宮。這些年她深居簡出,留在公主府裡榮養。
哪怕是溫老夫人見了她,都要喚她一聲錦恭人。
她此時自稱奴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溫國公記得他和璃兒兩情相悅時,十錦極是活潑話多,也很恭敬有眼色。不想時隔多年,對方竟是老成這樣,暮氣沉沉滿臉刻板之相,且言語含沙射影,再無恭敬可言。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奴婢是個有福的,自然過得好。”
“你手裡拿著的是給璃兒祭品?”
“國公爺自重,您應稱我家主子為長公主。”
長公主?
那是他的璃兒!
溫國公沉痛閉目,二十多年了,昔人已是黃泉碧落,他卻從未放下過。恐怕這一生他都不會放下,終將活在過去的記憶中。
只是時至今日,他竟是連睹物思人都不能。
“難道我想祭奠故人,也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