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恭五的邪修退回穆婉然身後,穆婉然看著恭五死相猙獰的臉,想到了七十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她才十七歲,天真爛漫又愚蠢。她心中沒什麽穆家權柄,沒有坐上宗主這種志向,她隻想找一個如意郎君成婚,生幾個根骨俱佳的孩子。
那時候她母親甚至是親妹妹都好好地活著,她的父親雖然有兩位夫人,卻也沒有接二連三的納妾。
穆婉然像所有十七歲少女一樣,每天操心的就是她的衣裙首飾,廚房裡面花樣翻新的點心。
直到她母親被毒害,她父親卻說是被妖魔殺害而死,她看到了屍體青紫腫脹的模樣,分明是毒殺。
緊接著她妹妹被人推下湖中淹死,她才總算是毛骨悚然地掀開了穆家深海漩渦般幾股勢力相互傾軋的一角。
她一個被養成傻子的女孩子被迫卷入了皇族、穆家內部、甚至是其他宗門之間的權勢相爭。
原來一切的太平都是假象,入世太深的宗門基本上和北松國其他的世家宗門無異。一樣要爭皇權,一樣要爭資源。
而自古以來,所有權勢的傾軋之中,最先犧牲也最容易被犧牲的,便是無用的女子。
她父親娶了皇族女,又要將她送與一位看上她姿色的皇族王爺做“仙姑”。
穆婉然最開始也隻想著逃命,逃出穆家,天高海闊。
但是她不出意外地被抓住了,又被自己雖然不親厚,卻從小一起長大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捆綁到穆家馴養鮫人的池子旁;看那些幫助她逃跑的手下和婢女們,被扔進鮫人池子裡面,供鮫人撕扯吞食。
整個池子都變成了血紅色,尖叫哀嚎的聲音似獄朝著她緩緩開啟的一扇門。穆婉然最後也被推了下去。
他哥哥指著大口吞食人肉的鮫人告訴她:“這些人都是為你而死,你是個不如這些畜生的廢物。”
她掙扎、尖叫、即將面對被撕扯粉碎的結局。冰涼的血水灌進口鼻,她心中絕望又清醒,她父親知道了,根本不會怪罪她哥哥。
因為她哥哥是穆家下任家主的人選,同皇族、同其他宗門關系密切。
而這些被騙上岸被抓住牲畜一般豢養在這裡交配繁殖的鮫人,便是她這位哥哥籠絡人心的手段。
穆婉然那夜沒有被撕碎,她哥哥把他給扔下池水之後,見她被鮫人扯著沉底了,就走了。
他就是想殺她,讓她不知好歹竟然敢逃跑,那她就沒了最後的價值。
穆婉然確實被扯下了池底,但是她是被一隻金色的鮫人拉下去,護在池底。
那時候的金色鮫人,便是現在的蒼伶。
只是那時候蒼伶是為尋覓親人被捕獲,才剛剛到人間不久,同穆婉然一樣的單純天真。
他救不下所有被扔下鮫人池的人,那些饑餓的鮫人他對付不了,護住一個穆婉然,蒼伶也已經遍體鱗傷。
穆婉然在冰涼刺骨、腥臭得令人作嘔的池水裡面泡了一夜,她所有的天真爛漫,懦弱膽小,都死在了那夜的水中。
蒼伶的懷抱並不溫暖,她在黎明前夕最黑的時候,鮫人池守衛換防時被推上岸。
她蒼白著一張死人一樣的臉,答應一定幫蒼伶逃走。
可是她那時候自顧不暇,活著回去讓她哥哥十分不高興。但是穆婉然已經學乖了,她非常聽話,開始討好她的哥哥們,她的父親、一些王公貴族、一切有權威的人。
她開始意識到,權力是個好東西。
她迅速成長,學習著一切她哥哥、父親、一切上位者慣用的手段,再暗地裡悄悄培植自己的人。
她給那條金色的鮫人取了名字叫蒼伶,卻沒有如誓言那樣幫他逃走。
她需要一條屬於自己的鮫人,幫她做一些事情。
她那時候已經被母親和妹妹的血仇,甚至是自己被欺辱踐踏的仇恨蒙蔽了眼睛和心,她隻想著讓那些人付出代價,將那些人踩在腳下。
她在豢養捕捉鮫人的書中熟知了鮫人的弱點——重情。
她引誘了尚且不通情愛的蒼伶,讓他留在那惡心腥臭的鮫人池為她做事。
眼淚和偽裝出來的愛意是她的武器,蒼伶開始幫她偷取鮫人產出的鮫人珠,鮫人的筋骨皮肉,甚至是殺掉鮫人給她用以拉攏權貴。
她要蒼伶為她殘殺同族,也要蒼伶為她不顧一切。
在她漸漸有了一些自己的人時,她哥哥發現了鮫人池的異樣,他抓到了蒼伶,並且當著穆婉然的面斬斷了蒼伶的尾巴。
她哥哥問她:“你愛這個畜生?”
她答:“當然不會,我怎麽可能愛一個畜生?只是看他顏色比較特殊,覺得好玩罷了。”
先是尾巴。
後是手臂。
穆婉然眼睜睜看著蒼伶痛苦地在鮫人池中翻滾,血染紅了池水,她想起了那個蒼伶護著她的血色夜晚。
穆婉然一直都靠所謂的情愛在哄騙蒼伶,她早已經變成了如她痛恨的那些人一樣的人。她殘忍地沒有對蒼伶施救,因為她知道,她敢露出一絲一毫的心軟,蒼伶就活不成了。
但是蒼伶斷尾斷臂的痛苦嘶叫,卻像烈火燒紅的烙印,深深烙在了穆婉然心裡。
那傷口被捂著,流膿淌血,腐爛發臭,最終醞釀出名為愛的蛆蟲。
午夜驚夢,她才發現原來她這樣惡毒卑劣的人,也是有愛的,可笑的是她就算愛,也不會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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