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可不可笑,他將我賣了,我被迫進了那種地方,他卻嫌我連累得他被人笑話。”
青槿已經有些聽不下去她的那些遭遇,她沒想到這世上有這樣畜生的父親。她想起了莊家出事之後,她和姐姐、母親遭遇的那些,所以她能感同身受董氏所遭遇的那些痛苦。
她轉過頭來,伸出雙手握住了董氏的手,對流著淚的董氏道:“嫂子,這些都已經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董氏抿了抿唇,有眼淚流進嘴裡,鹹鹹的,她繼續道:“後來,我在那裡迎客,因為長得好,客人多,賺的錢也多,我爹便又沒臉沒皮的總是上門找我要錢,不給便要鬧,罵我是不要臉的娼婦。後來有個上京來的客商,見我頗有姿色,說要贖我回家做妾。我想做妾好啊,做妾也比在這裡強,也不用被我爹鬧。後來我就跟這個客商走了,他說他帶的銀錢不足,我甚至把自己的體己全部給了他,讓他去給我贖身。但是他帶著我去了上京之後,轉手又將我賣進了青樓裡,然後帶著我剩余的銀錢逃之夭夭。之後我便不信任何人了,任何人說要給我贖身,我都不信,我就這樣在那裡待了很多年,久到我自己都以為我天生就乾這個的了。”
“我不知道我被我爹賣了之後,張尉有沒有回去找過我,我想大約是找過的,他一向守諾言。後來,那年我們與西梁打仗打了勝仗,大人和尉哥班師回朝,我從客人那裡聽到他的名字。一開始我也沒敢想真的會是他,總以為是同名之人,但心中又總還有一些期望。我站在人群裡,看著他坐在馬上,春風得意,滿面風光。他與我一樣都已經上了年紀,再不是那個會跪在我家門前求我爹的少年,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人總是貪心,我見了他第一面,心想只見這一面就應當滿足了。可是見了第一面之後,就忍不住還想見他第二面。我偷偷去他住的地方,想看他最後一眼。後來不小心被他發現,我逃走,卻被他追了上來。”
“他說他找了我很多年,可是一直找不到,他問我這些年都去了哪裡。他說他把我爹給宰了,他把那個畜生給宰了,但還是問不出我去了哪裡。他說他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娶妻,他答應過要娶我所以不願意娶別人,他讓我跟他回家。”
“他給我贖了身,說要娶我為妻。但他是英雄啊,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怎能有我這樣的妻子。我這樣的人,如果知道羞恥,便知道不應該再與他有什麽交集,但我最後還是忍不住貪心……”
“我說他要是憐惜我,就讓我當個婢子跟在他身邊,再不要提成親的事情,不然我就不跟他走了。後來我們就各退了一步,他納我為妾,帶我回了雍州。他是個好人,這五六年,納了我為妾後,卻也再沒想著要娶妻。”
青槿伸手抱住董氏,眼睛含著淚,哽咽著道:“都過去了,嫂子,過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接下來的都會是好日子。”
董氏閉了閉眼睛,豆大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流了出來,或許許多事情她壓抑在心裡,她也想要有一個流出口。
她伸手抱住青槿,嘴唇都在顫抖:“夫人,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樣的人不應該活著,是不是也覺得我沒有以死守清白,是不知廉恥。”
“不是的。”她連忙放開董氏,認真而嚴肅的看著她道:“任何時候,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如果命沒有了,要貞潔有什麽意義,只是為了讓別人誇你一句嗎?活著,才有一切。”
董氏仍舊是流著淚:“我雖然淪落風塵,但那並非是我本意,我沒有自甘墮落,我只是想活著而已,我,我並不是別人說的那樣,那樣……我的身體髒了,但我的心是清白的。”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那是你的苦難,不是你的錯。別人因你的苦難嘲笑你厭惡你,是別人不對,而不是你錯了。”
董氏眼睛流著淚,臉上卻笑了一下:“夫人,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和尉哥說同樣的話的人。”
“我以前總是怨恨老天爺對我不公,恨他看不見我的苦難,恨它不救我。可是它讓我遇見尉哥,我又覺得他對我還是有些善意的。”
“張大哥,他是個值得令人敬佩的男人。”
青槿欽佩張尉,若是她遭遇這樣的事情,她都不敢保證孟季廷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董氏點了點頭,她這後半生,真的是在重新遇見他的時候,才覺得有了盼頭。
青槿拉著她的手道:“外面風大,我們回去吧。”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青槿又道:“姐姐如果願意,以後常來我這裡坐一坐。我和姐姐投緣,姐姐也正好陪我說話。”
不知不覺間,青槿對她的稱呼已經改了口,從“嫂子”改口為“姐姐”。
董氏有些感動,知道她是真心同情她,而非惺惺作態。
但她沒有答應青槿,越是對她好的人,她越是怕給人家帶去麻煩。
青槿又轉過頭來笑著對她道:“沒事的,他們還不敢說我的閑話。”
青槿將董氏送回家中之後,才回了指揮使府。
晚上躺在床上,青槿跟孟季廷說了董氏的事情,然後趴在他的胸口,看著他問道:“要是我遭遇和董姐姐一樣的事情,爺會不會做到張大哥那樣?”
孟季廷伸手捏著她垂落下來的頭髮,剛想張口,卻又被青槿打斷道:“爺可千萬別跟我說,你一定不會讓我遭遇這種事這樣的話,這種回答就是在回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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