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西檸歡天喜地,抱著被子就往展星野房間衝。
老許還委婉地勸過她幾次, 說小朋友去別人家做客很好,可是小朋友不能天天去別人家做客對不對啊。
展母不是這麽說的。
展母笑眯眯地摟著小女孩,晃呀晃的,聲音特別溫柔:“你不來,阿野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等你,你來他可高興了,他只是說不出來。”
展父戴著眼鏡看報紙,聞言抬頭:“就是就是,別聽許承年放驢屁,他就是嫉妒,嫉妒我家比他家好玩兒,等以後小西檸嫁給阿野天天住我家……”想到這裡他高興得笑出了聲,“這不得把他鼻子氣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展母瞪他:“誒,當著孩子面說什麽呢。”
展父是化學系博士,而展母是生物系博士,他們家境雖然遠遠比不上林家,但也算得上優渥,每次都拿出最好的招待許西檸,是真心把她當女兒來疼愛的。
所以他們因為一場車禍,突然去世後,許西檸每年都會來墓前給他們送上一束雛菊。
遠遠地,許西檸就看到墓碑前的一個高挑的背影。
展星野應該站在墓碑前很久了,卻沒有打傘。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薄款大衣,長長的衣擺垂到膝蓋,被融化的雪水浸濕,烏黑的發頂和寬闊的肩膀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許西檸從他身側走過去,將小雛菊端正地擺在墓碑前,起身不說話。
很少見的,他倆之間是展星野先開口。
“他們不是死於車禍,”青年的聲線像雪水洗過的冷松一樣清冽低沉。
“——他們是被異種殺死的。”
許西檸心頭一震,猝然回頭,薄薄的雪從她黑色的傘骨上滑落。
“那是我七歲的時候,當時處於蛻形期,身體虛弱,而且會散發出吸引其他異種的氣味,被我吸引來的異種殺死了他們,他們是因為我才死的……而我一直以為他們真的死於車禍。”
“直到我進入管理局的第一年,在檔案裡看到了他們的名字。”展星野靜靜道,“他們的死被管理局保密部處理成了一場意外,凶手逃脫了追捕,後來被我處死……但他們也不會回來了。”
青年的敘述很平靜,頭頂的雪粒順著他的側臉滑落,烏黑的發,漆黑的眼,冷白的雪。
他身上好像只剩下黑白兩色,側臉輪廓乾淨清冷,像是從寒冷的地方拿到炎熱室外的白瓷,掛上一層薄薄的水汽。
許西檸不知道說什麽,下意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胳膊。
展星野掀起烏黑的長睫,定定看向她:“第一個看到我的本體的人是曹靜雅,那個雷雨天,她把你從樓梯上推下去,我在她面前露出了本體,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她瘋了,一直住在精神病院裡。”
“所以,我才這麽討厭異種。”展星野嗓音低低的,近乎顫抖地閉上眼。
“……所以,我才這麽討厭自己。”
不會說話的人,說了此生最長的一番話,將經年累月藏起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暴露在他最喜歡的人面前。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出口。
在許西檸戴著耳機不肯聽他說話的時候,在許西檸刪了他微信沒有看到那條紅色感歎號的消息的時候……在這段時間裡,他一次又一次將最深處的潰爛和痛苦曬在日光下,又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漠視。
即便今天她沒有問,他也開了口。
因為已經下定決心了的。
要永遠勇敢地、大膽地奔向她,千千萬萬次。
——哪怕她已經不要他了。
他知道許西檸每年都會來看望展父展母,帶著不變的小雛菊,每年他會深夜趕來將墓碑打掃乾淨,但不會停留,因為他想遠遠地避開她的生活,帶著異種和所有非人的危險遠離她……直到他發現他不在的那些年,她早已深深地卷進異種之間。
今天他是特地在這裡等她的……就像許西檸來這裡等他一樣。
“我知道我很可怕,還很醜陋,嚇到你了,對不起。”展星野低聲道,垂下的袖口中,發狠地按壓著冰冷的指節,艱澀道,“可我還是希望你,能不能,不要討厭我。”
風急雪驟,青年低下頭,黑發被風吹得亂動,眼底是晦暗的痛楚和祈求。
其實他是很驕傲的物種啊。
在許西檸從沒見過的那一面裡,他本該是另一個星球頂級的掠食者,他從骨子裡帶著強悍的侵略欲,從來不會畏懼任何東西。
不管是人類的高官,還是異種中的強者,不管是血族公爵、純種精靈、還是妖界之王,在他眼裡,不過也就是難殺和不難殺的區別。
所有人眼裡的展星野,都是漠然到近乎目中無人的地步。
他眼裡沒有任何人的影子,也沒有真的在乎過什麽,冰冷,強大,無法接近,難以取悅。
在管理局裡,他從不向任何人行禮,不聽從任何人的指令,總是獨來獨往,卻被所有人本能地服從,下意識地追隨。
他的本性,就是這樣驕傲、孤獨、又強大的物種。
只有她,會讓他膽怯,讓他痛苦,讓他遲疑,讓他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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