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守夷還想在說些什麽,可是方才這一句幾乎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便是他此時再有千言萬語,也再難說出了。
偏在此時,天門前的雲海中,忽然飛上來一盞孔明燈。
緊跟著是第二盞,第三盞,第四盞……
漫天的孔明燈漸次浮了上來,夏連翹一時愣住了。
白濟安、李琅嬛和薑毓玉也忍不住愣住了。
夏連翹一愣之下,忽然記起,距離她大年三十到現在為止……
今日難道是元宵嗎?
她恍恍惚惚,淚水潸然而落。
凌守夷也看到了這些孔明燈。近處如拳,遠處如豆,漸飛入天宮,沉入碧海,裁如星點,縹緲難尋。
人死之前,過往回憶總如走馬燈一般歷歷轉過。
他想起許許多多。
想起曲滄風笑著問他:“這是哪裡來的小神仙?”
那時,小小的凌守夷當真以為,他遇到了一個不計較他的冷淡,局促於生疏的朋友。
後來,小小的凌守夷無意中撞見他與飛升一脈的同僚說話。
“那孩子心防太重……”
那同僚道:“這孩子畢竟是天罡劍主,身世又這般淒苦,你此時好好待他,日後未必不成我飛升一脈的助力。”
曲滄風靜默一瞬。
小凌守夷渾身發冷,等待著他的回答,他想等到曲滄風一個義正言辭地駁斥。
孰料,曲滄風隔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只是這般對一個孩子——”
這般對一個孩子——
後面曲滄風說些什麽,小凌守夷已經聽不見了,他慢慢地,靜靜地轉回身,回到自己所居的渡霄主殿。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還是像從前那樣與曲滄風來往,表現得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他與曲滄風之間的感情十分複雜,後來二人挑明這一切,曲滄風視他為親友,利用他,又對他滿懷愧疚。
這世上所有人待他也大概如此,李琅嬛敬重他,卻也懼怕他。
仙門眾人畏懼他,議論他,甚至深恨他,卻又不得不臣服他。
小凌守夷早已習慣孤身一人,他也不再奢求仙門前的天燈會不會有一盞是為他浮起,在下界闔家歡慶的日子裡,他自己折返回渡霄殿,孤獨地做一盞隻為自己而做的月亮燈。
只是他畢竟沒有過經驗,做到一半便無從下手,想找人問問,卻又無人可詢問,想翻閱書籍,臨到頭,卻又覺得無甚意思,索性就這樣掃入抽屜,擱置在偏殿深深處,一並掃入故物堆塵埃中的或許還有昔日小小的少年一顆柔軟的心。
如今再看到這些孔明燈,他心裡一片平靜敞亮。
他知道,這些孔明燈並非為他燃起。
但已經有人曾為他點起過這一盞燈。
“連翹。”凌守夷倏忽輕輕開口。
夏連翹鼻尖發酸,眼眶發酸,忙攥緊他的手,只能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她就在這裡。
凌守夷看見她一雙強忍著悲傷的眼望過來,想忍住眼淚,偏眼裡霧蒙蒙的,像是煙波浩渺,大雨之前湖上濛濛的雨霧。
他強撐著一息內息不散,輕輕地,眉眼間清清淡淡的,“多謝你。”
他是太上真人,長生道君,十八年來,身佩神鋒,奉行正道,整敕神兵,監察群仙,製禦萬魔,馘滅邪仙,下攝魔靈,上威六天。
遇到她的是這十多年來,從未嘗過情愛滋味。如今始知情之一字,如此牽絆,摧折人心,卻又是人間至味。
“之前的那個賭約……”凌守夷靜了一秒,才道,“是我太過狂妄自大,遇見你,愛上你,是我畢生之幸,我不曾後悔。”
凌守夷沒有明言,可不知為何,夏連翹卻倏忽在此時與他心有靈犀。
是曾經東海上空,那句賭約戲言。少年白衣英挺,神姿疏淡,烏黑如寒星般的雙眼,緊緊目注於她,薄唇輕啟,與她擊掌為誓。
那時他還是那般疏闊坦蕩,心如明月,通透無拘,朗照大地,一心隻向大道,不為外物所擾,不為情之所牽。
她的眼淚又落下來,並不想要這個時候的心有靈犀。
她甚至想裝作不知,想拉著他,逼他說個清楚,他若說不清楚,她絕不會放手讓他離開。
若早知當初那個冷傲果決的少年會為情而死,她又怎會如此輕浮擾亂他一顆道心,又怎會害他淪落到這個地步。
可凌守夷眉眼依舊疏淡平靜。
可是他對她說。
他不悔。遇見她是他此生大幸。
為愛而死,他可以無悔。
說完這一句,凌守夷連最後一絲氣力也消失了,他瞳孔一點點渙散,緩緩闔上眼。
臨死前,那個最冷峻冷淡孤傲孤僻的少年,此時卻如一個小小的蝦子一般蜷縮著身子,懵懵懂懂如繈褓中的孩童,那個小小的,孤寂的少年。
“爹……娘……”
喃喃著,下意識呼喚著至愛。
“……連翹……”
掌心的手猝然滑落,跌入血泊之中。
“連翹。”白濟安動了動唇,向來遊戲人間,此時也紅了眼眶,走上前來,“他無救了。”
她怔怔地抱著懷中悄無聲息的凌守夷,方才還止不住的眼淚,在這一刻仿佛流幹了。
她仰頭望著炫目的天光,照得她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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