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一擊,她胸骨俱裂,強撐到現在連夏連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著給自己鼓掌。
跌坐在原地,夏連翹氣喘連連,冷汗順著額頭涔涔滑落。
疼。
疼得她渾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地痙攣。
遠處依稀有動靜傳來。
夏連翹沉默地咽下一口鮮血,搖搖晃晃地支撐起身子,深吸一口氣,再催劍氣。
人的潛力到底有多大,到底能被逼到哪一步。
夏連翹不知道。
等她丹田內的靈氣終於榨無可榨,逼無可逼之時,她只知道,她再也無力阻止這些源源不斷的群妖了。
身邊屍骸枕籍,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妖屍幾乎堆成一座小山,夏連翹跌坐在軟綿綿,血糊糊的斷肢殘臂之中,沉靜地迎來自己的命運。
在這之前,她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做到如今這一步。
有妖怪急匆匆趕來,按落雲頭。
夏連翹抬頭看他一眼,是那個老鼠精。
老鼠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圍的屍橫遍野,哪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只是他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還有這般能為,他眼底掠過一陣驚訝。
眼前的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烏黑的發絲間還黏連著碎肉,一滴滴鮮血順著眼睫滾落。
看著這些妖屍,老鼠精打了個寒顫,竟然攝於這小丫頭的殺氣,一時間沒敢上前。
“傻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上!給我拿住她!”一聲呼喝,左右的妖兵妖將如潮水般一擁而上。
確保夏連翹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之後,老鼠精這才走到她面前,惡狠狠地反手便是一記掌摑,“呸!賤人!!”
小寒山,正陽劍宗。
抱殘峰靜室內。
凌守夷看到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生著一張圓臉,皮膚很白淨,大大的杏眼,烏發皆成雙髻,發尾垂著淡綠色的絲絛,杏黃色的裙像是春日綴在枝頭累累的甜杏。
一雙眼眉眼彎彎,明眸善睞。
夏連翹一邊喊他小凌,一邊自然地走上來挽他的雙臂,問他今日吃什麽。
凌守夷有一瞬的恍惚。
他的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茅屋前。
桃花掩映之下,有一座小小的茅屋,屋前碧草如茵,清溪如帶。
他一聲不吭地跟著夏連翹走進屋內。
左邊細口的黃銅瓶裡插著三兩支新摘的花,床帳上吊著小花籃,香氣蓊鬱。
枕頭有兩隻,並排放在一起。
凌守夷他還看到了自己的劍,與鬥笠蓑衣一起被掛在牆上。
這是,他和夏連翹的……家。
夏連翹去了廚房,說再也不敢讓他炸廚房了,他才隱約記起來,之前的確是自己在做飯,但伴隨著茅屋屋頂被一次次掀翻,夏連翹打死也不肯讓他再踏入廚房半步。
她其實也懶得燒飯,但她嘴饞,戒不掉口腹之欲,兩個人大多時候還是會選擇去山下吃。
凌守夷走到桌邊,坐下,看向桌上一隻未完工的虎頭鞋。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這般自然而然地拿起旁邊的針線,垂眸開始縫鞋。
穿針引線,無比熟稔自然。
縫到一半,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清瀝瀝的嗓音,像剛出谷的黃鶯。
一個渾身上下濕漉漉,髒兮兮的小女孩,抱著隻小狗崽跑回家,“爹爹!!”
她長得很像夏連翹,也有點兒像他。
凌守夷秀眉微剔,不假思索,無比自然地上前一步,替她整了整衣角,“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小女孩兒仰著臉笑,臉上泥巴東一塊西一塊,像隻小花貓。
這是……他的家。
有桃花流水的,有子女繞膝的,
吵吵鬧鬧的,溫暖的,有夏連翹的家。
凌守夷微微一怔,還沒想明白夏連翹為何會成為他的妻子,眼前的一切又有了變化。
是被鮮血染紅的天際。
往常雲霧繚繞的天宮前屍橫遍野,一個眉目冷峻昳麗的小童,安靜地行走在鮮血中。
在這一刻,他的父母,他的家庭分崩離析。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母,也是最後一次。
匍匐在天池前掙扎的巨龍,龍鱗被剝,龍筋被抽,龍血染紅了天池,天池的水滿溢出來。
遠處另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他看到她的容貌,臉很尖很瘦,或許她從前是豐潤的,唇瓣乾燥皸裂,或許從前是嬌豔的。
唯有一雙眉眼,如墨畫一般。
他動了動唇,想喊,媽媽。
人人都說女人從前最溫柔可親,天真無邪。可女人的眼底,此刻卻清冷明亮的如一把劍,這並不是個瘋子的眼神。
她喃喃,又哭又笑,“他們都是騙子。”
“是這世上最高明的騙子!”
“一群騙子!!”
她上罵天,下罵地,罵遍這世上一切神仙,很快就有人將她帶走。
小童一聲不吭,踩在血泊中,他的目光死死地看著屍身的臉。
他記得他,他見過他,這天兵曾經給他帶過下界的糖葫蘆。
有人走到他身邊,撫著他的頭歎氣,“神仙動情,必有災殃。”
“為一己之私欲愛恨,叫這麽多人陪葬,死者何辜?”
“到最後甚至還落得一死一瘋的下場,除卻多添數千條亡靈,不過一場空,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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