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雖然說不清為什麽, 但他覺著阿婉更喜歡這樣的地方,沒那麽多雕飾、也沒什麽人打攪的拙樸之處。
程婉蘊摟著太子爺的肩膀說:“這地方太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出塞了呢!不,又比出塞更好,氣候更舒服,不冷不熱的。”
胤礽昂首挺胸。
撒手沒的額林珠打馬回來了,一頭汗,卻十分快活地說:“額娘!那邊還有山泉水!從山上潺潺地流下來,又清涼又甜呢!”
“有山有水,果真是福地了。”程婉蘊笑著扶了青杏的胳膊下車,“讓人先把夥房收拾起來,三寶呢,讓他殺隻羊,咱們烤全羊吃。”
“主子!奴才在!奴才馬上就去辦!”三寶已經長成一個大人了,笑眯眯利落地從後頭的車上跳下來應道,“烤架奴才都帶了,一會兒就好!”
鄭太監前兩年徹底退休了,已經出宮頤養天年,如今程婉蘊身邊得力的膳房太監,就成了三寶,這孩子小時候傻愣愣的,如今這股子傻勁化成了認真、較真,知道師傅要走了,硬生生在幾年內學全了鄭太監的本事,日日都隻睡一兩個時辰,練刀練火候,如今也成了能獨當一面的膳房總管太監了。
程婉蘊還挺喜歡三寶的手藝,他和鄭太監的做出來的菜色口味還有點不一樣,鄭太監屬於隨意揮灑型的,全憑幾十年的經驗,而三寶屬於技術型的,他每天做菜都自己記菜譜,若是得程婉蘊誇獎過的,他就會照著菜譜裡的配比,精確到油鹽醬醋用量幾何,還保管以後每回都能還原出來,分毫不差。
跟來的下人們開始忙了起來,拆行李的拆行李,打掃屋子的打掃屋子,實際上這茅屋也是新蓋的,裡頭很乾淨,因此很快就收拾好了。
程婉蘊還是頭一回住這種“茅屋”,但外頭瞧著簡樸,實際上整個屋子所有的木料都是用上好的樟子松鋪的,梁柱還有楠木的,地板鋪得極平整,還架高了半尺,下頭填得整塊磨平底部的青石,又防潮又防火。門檻還做了防水木條,籬笆圍起來的小院裡頭還有一棵桃樹。
這不能叫茅屋,這叫山水民宿了。
論享受,還得看太子爺啊!
實際上,程婉蘊進門看這桃樹都呆了一下。
太子爺這是預謀多久了啊,這桃樹都栽得新芽新葉新枝條,枝頭還有掛果。程婉蘊種了那麽多花自是知道,剛移栽過來的植物,甭管什麽植物,都得緩緩苗呢,是很難有這樣生機勃勃的模樣的,這應該已經種了一段時間了。
被人念在心上,默默付諸行動的感覺實在挺好的。程婉蘊在屋子裡外轉悠著,一回頭倒看見太子爺親自在寢室裡掛了畫,是她之前很喜歡的太子爺親筆所作的徽州山水,原本一直掛在毓慶宮後罩房她起居的西暖閣,太子爺也不知什麽時候讓人取過來的。
等收拾好,天黑了下來,在籬笆外頭也升起了篝火,架起了烤架,新鮮的小羊羔烤得滋滋冒油,濃濃的香味隨風潛入了屋子裡。
弘晳安安靜靜地坐在火邊看書,臉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手邊還放著他的小茶壺與小泥爐,添銀伺候著,還在爐子邊上還烤了一把花生。
額林珠和哈日瑙海則活像是一輩子沒騎過馬似的,那屁股黏在馬背上了,到了莊子上也不覺得累,兩人結伴騎馬跑得一會兒遠一會兒近的,還跟養馬太監借了套馬杆,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正對著草場上散養的馬使壞呢。
程婉蘊叫了他們兩遍也叫不出來,乾脆不理會了,自個也搬了個小椅子坐到火邊,順帶著好奇德觀察哈日瑙海那隻鷹。
她還是頭一回這樣零距離看鷹。
哈日瑙海不帶著它的時候,它就會站在一個木架子上,腳上也會拴上細細的鐵鏈子,由哈日瑙海的蒙古侍衛喂些血淋淋的生羊肉吃。
程婉蘊只是看,這鷹都能因為她的目光而機警地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她,順帶還撲騰兩下翅膀,好似隨時準備給她叨一口的感覺。
程婉蘊心裡想的卻是,這老鷹好像在用眼神跟她說:“你瞅啥。”
然後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胤礽靠在門框處,抱著胳膊望著阿婉被火光映成暖橘色的笑顏,心底也松快了下來。
叔公急流勇退,乞休的折子皇阿瑪已經批了,從此朝堂上再也沒有索中堂了,但未嘗不是保全叔公的法子。
胤礽其實做過了有關叔公的夢,那正好是弘暄出事之前的那個夜晚,他躺在阿婉院子裡的那個躺椅上,被夏夜帶著暑氣的晚風吹著,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夢裡是一間充斥著濃重藥味的屋子,夢裡的那個人與他年紀相仿,卻比他顯得更老、更沉鬱些,臉上胡子拉碴,一雙眉頭哪怕在病中,也是微微皺起的。
胤礽四下張望著,這夢中的屋子瞧著不像宮裡……他正想著,就聽見外頭的門響了一聲,急匆匆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他聽見何保忠的聲音說:“索大人,太子爺隨駕南巡,途徑德州便忽染風寒,一病不起,因太子爺病中十分思念母家,皇上特命您前來伺候侍奉太子……”
推開門,白發蒼蒼的索額圖出現在他面前。胤礽都呆住了,叔公怎麽也那麽老?就像是一身的精氣神都被抽幹了似的。
索額圖行至床榻邊,緊緊握住了還在沉眠之中的太子爺,連連長歎。
過了會兒,太子爺睜開了眼,他咳嗽了幾聲,消瘦蒼白的臉強扯出一點笑來,嗓子粗糲嘶啞無比:“叔公,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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