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保忠還就盼著乾這種掉腦袋的活!這說明太子爺隻信他一個!
他昂首闊步地走出淳本殿,看見花喇端著茶進來,從鼻腔裡不屑地噴出一點氣:“哼。”
花喇快煩死這胖子了,高舉漆木托盤, 腳步不停隻奉上兩個白眼。
他跟何保忠歲數差不多,還是小太監的時候就認得, 一起在內務府乾雜活兒, 但何保忠他自小就不當人, 搶飯搶活,花喇後來也是受不了拚著被管事太監責罰也要揍他一頓,他這才老實了。
花喇覺著自己命不好, 傾家蕩產孝敬師傅才得了進毓慶宮當差的機會, 還只能在茶房裡打轉, 那時候,這何保忠已經憑借“能吃”胃口大站到太子爺身邊了。
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怕不是就是這個道理。
低頭掩飾掉情緒,花喇低頭走近淳本殿右側的書房,太子爺正在裡頭全神貫注地看書,書桌上凌亂不堪,有寫了一半的折子,有基本翻看被丟在一旁的舊書,花喇把茶放在太子爺手邊,順手走到書桌後頭替他收拾桌上的東西。
花喇不大識字,但跟在太子爺身邊久了,有心去學,他能看懂一些字,但也不會寫。
所以他在收拾的時候就看到了泛黃封皮上寫著《經效產寶》、《產育保慶集》、《衛生家寶產科備要》、《婦人大全良方》、《校注婦人良方》、《證治準繩女科》……
花喇迷惑地將書都收好,雖然這些書目上的字他很多也不認得,但拚湊起來什麽女科、產育之類的,他還是能意會到這全是太子爺不知打哪兒收羅來的有關婦人生產的醫書。
可……沒聽說太子爺有哪個格格、側福晉有孕啊?
難不成是太子妃?可前日還見太子妃踩著花盆底健步如飛地折騰捐募軍餉的事,一連幾日走遍了東西六宮,後頭跟她出去的宮女太監都累夠嗆,她回來卻還精神奕奕吃了兩碗飯,這也不像有孕啊?
花喇悄悄瞄了一眼太子爺,見他神情嚴肅,手裡捧著的也是《傅青主女科》。
他走到太子爺身後侍立著,沒忍住好奇瞄了一眼,發覺太子爺反覆在看其中一頁,標題寫著“五十八,腳手先下難產。”,他更迷惑了,哪怕太子爺的後院有人懷孕,太子爺怎麽就先斷定其必會難產,以至於已經在看醫書了?
或許他猜錯了?
實在鬧不明白,花喇在那貓爪抓心一般,等過了晌午,他伺候著太子爺用了午點,就見何保忠又抱著一摞滿是灰的舊書進來了,欣喜道:“爺,您要的書,奴才托人去宮外都找齊……”
話音在瞧見花喇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花喇,你先退下吧。”太子爺眼皮不抬,把那“手腳先下難產”那一頁仔細折了起來。
花喇“嗻”了一聲倒退著走了出去。
與何保忠擦肩而過的時候,果然又聽見他鼻孔冒氣,這家夥屬牛的麽,怎麽就緊盯著他?
但何保忠內心是委屈的——說好的非他莫屬的“掉腦袋”的活呢?怎麽還把花喇那個不安好心的家夥放進屋子裡來伺候了?這滿桌的書豈不是被他瞧去了!這不是他與太子爺之間的秘密嗎!
胤礽冷眼瞧著花喇出去了,書他是故意擺的,夢裡已經不止一次隱示毓慶宮裡有不忠之人,在第六個夢裡,何保忠與阿婉都因“毓慶宮宮人告發”一個進了宗人府、一個丟了性命,而這第八次的夢中,胤礽還是有一種並非意外而是人禍的感覺。
他讓何保忠把書放在一邊,腦海中浮現出了夢中黎明未至仍泛著血色的夜晚。
夢中那不知名的偏殿,胤礽經過一日的回憶、揣測,覺著應當是寧壽宮的某一處屋子,因為那梁柱屋頂皆為黃琉璃瓦蓋,宮中能鋪黃琉璃瓦的宮殿也就那麽幾個。
濃重的夜色下,梁柱上都是新貼的桃符與春聯,簷下、院子裡各處的樹梢,都掛了一排喜慶的紅燈籠。來往的宮女太監穿得都是簇新的襖鞋,能布置成這樣,想必就是年節下了。
胤礽跟著那些送水送湯的太監進了偏殿,血腥氣便濃重了起來,但太監們不能進產房,東西交給門口粗壯面生的婆子,便退下返回去再忙下一樣活計了。
隔著屏風與門簾子,他聽見了裡頭高低起伏的痛叫聲,聽得他心慌不已。
他想進去,突然卻有個面熟的宮女衝了出來,哭嚷著說:“側福晉出了好多血!快叫太醫進來!”
胤礽心砰砰直跳,定睛一瞧,竟是青杏。
這樣驚險的時候,太醫們也不知去了哪裡,還有……夢中的他又去了哪裡?這樣的時刻他怎麽能不在阿婉身邊?
外頭又一陣人仰馬翻,人一遍遍往外頭跑,添金好半天才不知從哪兒扯過來個白胡子老太醫,跑得氣喘籲籲,胤礽就見那太醫自個也慌裡慌張,踩上樓梯時險些摔了一跤,幸好添金緊緊把住了他,他進了產房沒一會兒,裡頭哭喊的聲音就弱了,沒一會兒,青杏就著急忙慌拿了個方子遞給外頭侯著的添金讓他感覺去熬藥。
胤礽就好似被夢中無形的力量定在這方寸之間,他進不去產房,也出不去院落。
他想去瞧瞧阿婉如何,到了門前就好似碰見一個無形的壁壘,怎麽也越不過去,想出院門也出不去——添金方才不是從太醫院的方向過來的,他竟然是從這個院子後頭的角門裡把太醫拽過來的,這就奇了,太醫為何沒有提前候在門口,而在寧壽宮的另一處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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