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狗屁‘天子乃道君臨凡’!天子若果真為道君臨凡,為何不救我等於水火!”
“就是!皇帝的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焉知連番的災亂不是上天對他篡位的懲罰!”
又一縣被攻破,手持鐮刀大斧的起義軍一擁而入,砸了神光教徒的道觀。
早已兵荒馬亂的縣衙內,一名手握拂塵的青袍道士快步疾行,擦著汗對身邊侍從:“貧道嘴皮子再厲害,也無撒豆成兵的本事,眼看亂成這樣了,不出兵殺雞儆猴根本壓不住!宮裡還沒來消息嗎?”
侍從道:“回右護法,仙師派來的使臣已至,就等著您回話了。”
青袍道士大喜過望,穿庭而過,全然未曾發覺高處隱蔽的屋脊後,一道異常高大的身影如鷹隼蹲著,凶漠的眼神已將他們盡數鎖定。
仇醉是奉命來此的。
他空有一身武力,然腦子實在不太靈光,直至魏琰定罪行刑之時,他才知道主公之死乃是此人與神光教的合謀。
他去晚了一步,魏琰死了,未能手刃仇敵。
他想搶魏琰的頭顱去祭奠主公,但沒能打得過那個男人。
是的,他又輸了。那個年輕男人的身手,比仇醉本人還更像是怪物,簡直強悍到令人發指。
男人說,他若想幫東宮摧毀神光教,就來洛州,盯著這群道士。
自太子死後,仇醉又成了沒有歸處的狗,流浪到哪兒算哪兒,所以他來了。
院中兩撥人已然碰頭。
青袍道士豎掌行禮,卻見庭中使臣裹在嚴密的鬥篷之中,兜帽遮面,屈指回禮道:“神光降世,無量仙師。”
聲音清冷,是個年輕的女冠。
仇醉起身按住脖頸撇了撇,踩著瓦礫一躍而下,漠然反手摸到腰後的兩把彎刀。
一片驚呼聲後,悄然寂靜。
仆倒在地的女冠想要起身,卻被一柄低著血珠子的刀刃抵住喉嚨。臉上刀疤橫亙的凶狠殺手蹲身,以沙啞古怪的聲音問:“你們的主子,是誰?”
沉重殺氣撲面而來,女冠瞳仁戰栗,連頭髮絲都在顫抖。
她倏地僵直了脖頸,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想要說話,嘴裡卻只能嗬嗬淌出黑紅的淤血來,睜著眼抽搐一番就沒了動靜。
竟是服毒自盡了。
仇醉漠然地蹲了片刻,撿起女冠袖中掉落的一塊銅製腰牌,對著光左右看了眼。
是宮裡的東西。
……
肅王府中,淨室水汽氤氳,
桶中是從玉泉宮泉眼深處打來的溫泉水,於驅寒療毒大有裨益。
聞人藺抬臂隨意搭在浴桶邊沿,聽蔡田於屏風外稟告情報。
“洛州那邊,起義之人打著前代廢太子的旗號,討伐今上屠戮兄弟、竊取帝位,為天地不容。”
蔡田事無巨細,低聲道,“其聲勢浩大,神光教彈壓不住,霍鋒將軍尚在北方,皇上便只能請王爺領兵平亂。”
一切都在預見之中。
聞人藺閉目,水珠順著他蒼冷的下頜滴落,又沿著胸膛蜿蜒淌下。
“仇醉如何?”
“前日搗了神光教在洛州的據點,有他擾亂神光教視野,更方便王爺行事……”
蔡田說著,便聽屏風後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響,散漫搭在浴桶邊沿忽而收緊,青筋鼓起。
“王爺!”
蔡田低喚了聲,想上前又不敢造次,隻得沉聲道,“臨近毒發之日,王爺還是出宮療養幾天,請孫醫仙好生診治一番才是!聽聞他老人家最近又研製了新的藥方,或許對您的寒毒有用,配合診治未必沒有希望扭轉……”
“不必。”
聞人藺感受體內蠢蠢欲動的刺骨寒痛,甚至品出幾分愉悅,“你跟隨本王多年,應該知曉本王唯一的希望,便是復仇成功之日……”
話音未落,眼前浮現一張昳麗的笑顏,柔軟而溫暖。
聞人藺下意識按住心口,緩緩睜目。
嘩啦一聲水響,屏風後映著一道矯健精悍的身軀,他長腿邁出浴桶,拽下搭在屏風上的乾淨衣袍穿上。
“進宮。”他吩咐。
太極殿。
臨近冬至,趙嫣入殿問安,不巧撞上父皇盛怒。
說是盛怒,然父皇慣於韜光養晦,喜怒不幸於色,連大聲斥責都是極少有的。可那股無形之間的帝王威嚴,卻有如大山般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殿中跪了一片人,皆是雙手撐地,戰戰兢兢伏身不起。
趙嫣跪在最前方,聽父皇於前方來回走動,道袍飄飄,未著鞋履也不覺寒冷,冷聲道:“前代太子?呵,朕的這位皇兄因謀逆被廢,十八年前就歿於流放的途中,洛州那群反賊擁戴的又是哪位?”
眾臣以額觸地,連聲道:“陛下息怒,萬望保重龍體!”
皇帝停下腳步,趙嫣垂首望著面前的道袍一角,隻覺那道沉重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太子,你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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